如此,柳公子在长安城内,便是数一数二炙手可热的人物,然他到了西陲边疆的沙州,又岂是炙热可对比的,几近要成了沙州七月里的太阳,耀得人直睁不开眼。
有人只想到这一层便直咋舌,另有些动静通灵的,却想到了另一层:索氏妇柳夫人是柳公子的远亲姑母,可在长安城内,他另有另一名姑母,亦与他父亲同胞,那位姑母但是了不得,竟是当朝太子的岳母。长安约莫无人不知,太子佳耦极是倚重母舅柳奭。
及到康宅洗儿宴那日,门庭大开,道贺之人来往络绎不断。
女眷们自年节被突厥人这么一闹以后,少了很多集会乐子,百无聊赖至初夏,康宅的洗儿宴倒成了世人翘首瞻仰的一桩事。
席间有见多识广的豪商富商,亦有如索庭那般惯会吃苦的纨绔子,一提栖月居大多传闻过,“但是江南道的栖月居?康兄好大手笔。”世人啧啧称叹,康达智摸着脸颊上的髯毛笑而不语,满脸尽是对劲。
有几位商户当即在内心暗笑,康大郎算得沙州首屈一指的富户,梅茶虽清雅,却远不及惯常聚宴上的五色浆来得热烈。
一段琴曲渐消,婢子们奉上酒壶酒盏,自是康家自家的葡萄酿,另有活炙的鹑子“箸头春”奉上,欢腾的笛子正奏起江南的小调。
她在后厨领着十来个暂聘来的厨工忙得脚不着地。康达智果然有那本领,满沙州的,愣是叫他寻出了五六个自江南来的厨子,跟着风灵制那几道菜式。
一朝晨康达智尚放心不下,特地转到后厨叮嘱风灵,恐帮厨的不得方法,拂耽延、索慎进及张伯庸三席须得她亲身脱手制了才行。
日中时分,羯鼓、琵琶、琴瑟、箜篌一齐止住,康达智请了诸位退席,一色的黑檀木食案,每案上一只天青色小瓷盏,盏内凉透了的青梅茶,微酸清爽,模糊似有婢女。
合法半数的人在内心悄悄点头之际,一道浑厚圆润的弦音破空而出,朴素深远。十几名婢子手捧了食盒鱼贯进入正堂。
“鄙人即便身在长安,多数工夫也是耗在虎帐内,并不识风雅,叫诸位见笑了。”拂耽延拱了拱手。倒并非他谦逊,倒是当真不懂欢乐场中的那些门道。
世人的兴趣全叫那一道道精美新奇的菜式吸引住,各种心机、各方动静、恭维阿谀、蝇营狗苟,都暂搁在了一旁。
孩子很快被送回米氏身边,回至后院,母乳仆婢们却不买那端庄名儿的账,仍旧“阿团,阿团”地叫着,因是风灵感觉他粉团团地惹人怜,先唤起了这个乳名儿,引得米氏哈哈大笑,故那些人跟着这么唤,也不怕自家阿郎娘子不悦。
张伯庸跟着笑道:“柳公子莫要藏掖,也好叫我们这些化外之人见地见地长安富强。”
“不知长安风雅较之如何?”在坐有功德者俄然问向拂耽延,索庭瞥了拂耽延一眼,暗忖,问话之人甚是不识相,这木桩子普通的人物,那里就懂甚么风雅了。
乳母抱了穿金裹银的襁褓出来,康达智遵循粟特族人间代行商的风俗,将一小块石蜜在小儿口中放了放又取出,寄意口蜜会道。接着当众宣了小儿的名讳,出人料想的是他却未替孩子起个粟特名儿,而是仿着唐人的惯常,取了定业二字。
索庭身边一席坐着一名华服男人,唇边一抹嘲笑,悠然地执起青梅茶,小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