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拂耽延高耸地向她抱了抱拳:“那些已阵亡了的,和或许将要阵亡的将士,我替他们并他们的家眷谢过顾娘子。”
韩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他清楚替那些残折府兵的生存绞尽脑汁,说出来时却寡淡随便,风灵抬头凝睇,可除了点头,竟是对不上甚么话。
风灵从铜镜前起家,顺手往她手中塞了一支满地牡丹的银簪,“凡是跟着我,人前必得体面子面的,我说过未曾?瞧你灰头土面的懒惰样,还不着紧去扮上。”
“阿孟”拂耽延的目光停滞在她的襦裙上,口里叮咛道:“予顾娘子备车驾。”
不待阿幺分开柜子,她回身皱起鼻子,“那么些衣裳,偏挑这一身,你这穿戴搭配风格可要好好揣摩一番。”
见拂耽延正猜疑地望着她,风灵干脆笑得更明丽了些,一面向他福了福身:“不笑甚么,风灵生就的笑模样,都尉几时见我愁眉不展了?”
特别是他扯下她遮面纱帛的那刹时,直对上那双阿史那家属的金碧的目珠,凶光直射,骇人得紧。
店铺闭了几日,风灵实是无事可做,除了永宁坊的康宅,也无别处可去,几乎又冒出要往西州走一趟的动机。可一忆及上回阿史那贺鲁拦袭的景象,内心头又直打退堂鼓。
憋了好久,才鼓了鼓腮帮,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都尉今后可否莫再‘顾娘子,顾娘子’地唤?我们也算得是疆场上换过命的,为何还要这般生分?都尉不若随便些,同我阿兄一样,唤‘风灵’便可。”
拂耽延听韩孟囫囵个儿地述过那日阛阓焚布的景象,与韩孟一样,原担忧她心境不佳,这么一瞧,本身是多担了那份心,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里竟找不见懊丧的踪迹,反倒衣裙光鲜,神采飞扬,他不觉微微动了动唇角。
“劳烦顾娘子惦记取他,这几日下地支拐能行了。”拂耽延道:“凡是军中有残损亡故者,自是不能再留在军籍上。还是要多谢顾娘子的那匹越锦,变卖所得的财资丰足,使得那些去了籍的与其嫡亲家人,尚可得三年补助。”
阿幺跟着韩孟去备车,正值休沐折冲府内也不见有人来往,两人便一上一下地立着,拂耽延沉默寡言的性子自不必说,然风灵一贯伶牙俐齿,顷刻变得笨口拙舌,想说些甚么,却犹踌躇豫地挑不出话头,口中略略发干。
风灵不觉得意地一笑,“韩校尉也太轻看了风灵,多大点子的事,混过几日便淡了。自江南至西州,偌大的谋生,假如桩桩件件皆要忧烦,风灵岂不要忧心而死。”
“罢,罢。”风灵摆手道:“本日来了便不提旁的事,只说开窟造像。上回提我来筹办壁画一事,都尉可准了?”
换过衣裳,净了面,抹上香膏,在唇上微微地抿了一抹嫣红,又一改平常随便的单螺垂辫,让阿幺结了向来嫌繁复不肯结的百合髻,末端在后脑飘了一束披发,和着两条与胸前丝绦同色的金饰绸条,稍一走动在身后工致闲逛。
“不值谢。风灵此举,亦是在替沙州商户谢过延都尉和将士们的戍卫,保商道畅行。”风灵寡淡地应道。
此话如果同张县令说,便是顺溜得张口就得的话,但同拂耽延提及来,只觉晦涩踏实。她原是存了私心,想借此经常得见他的。
拂耽延微微一怔,并不该声,两人之间粘滞着一层奇特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