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眼,已是太阳西斜。九儿还是不肯将小十一放下,一手稳稳地托住后背上的小脚,一手率性地在墙上画起了道道。
巫女们皆佯装无事各自散去,九儿亦莫不作语,一起采花织叶以蔽体,得回小屋里来。而后,神山不见小九数日,遂觉清冷了很多。
九儿从速辩白道:“神山各处是银珠,却未见半点用处,不如山下换些有效之物,方显神珠代价。”因而便分建议带回之物,上至神女仙姑下至众姐妹,时下目睹者大家皆有薄礼。
纯洁之幡如云,亦如纯洁之水清清,遣散死魂之形,扫荡死魂之灵。
寒冬渐近寒霜降,一场冷雨一枯黄。九儿裹着厚厚的红色毛皮一蹦一跳地上了神山,远远看去就像一颗“浑球”,是浑身沾满绵绵白糖的麻球,在群山岳里跳荡,行动还是流利,笑声还是开朗,未见得其人,族人们早已得知是九儿返来了。
七月半祭鬼之日,圣地立高危之神柱于圣池,柱子正面刻四个大字:“幽冥指引”。池边面朝神殿之高地立施孤台一座,将刚满两岁之小十作为祭品与五彩生禽与五香生果一并摆设,又于各式祭品上插五色三角纸旗,每面小旗上写有“万物生灵”字样。
还未等九儿缓过神来,那些残心泣血的曼珠沙华顷刻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将九儿烤炽得浑身通红,披发焦灼。目睹着情势愈烈,巫女们又再次跳入水中,向着对岸游去。
九儿忍不住,猖獗地打了个喷嚏。
当九儿游过池中圣柱时,发明水中倒映着“火照之路”四字,脑海中俄然想起小时候在“梦园”里见过的赤红如血的此岸花来。
就在此时,游女们又像发了疯似的将巫女们拖到池边,无情地扔到圣池里,摈除着扑游到对岸去。
挽歌,将苍茫的心灵唤醒。
本来,就在不久前,金陵城里到处相传东都广陵吴帝失期,得婴、弃婴又代婴之肮脏事,而金陵西宫已严明谈判,催促广陵东宫务必给个“交代”。而东宫确切无从“交代”,金陵权臣徐知诰便于十月初五发难,代南吴称帝,立金陵为都。而这一双失婴,恰是宫中正持续找寻之贵族后辈,盼知恋人士寻得,必有重金酬谢。
登得圣顶,首要之事便是去长生殿拜见神女仙姑。仙姑一见她穿戴如此奢豪便面露不悦,责问道:“安身之珠是否用尽?”
待游至此岸,面前竟真逼真切地盛开着梦中的场景,触目,惊心,如火,如荼。
一个用力过猛,袖子里的锦囊甩落一地,九儿捡起面上绣着“安怀”的一个,俄然想起还没拆开过哩,遂仓猝伸手往里抓,只听“哎呦--”一声,痛得九儿从速将手里拿出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原是个满身长满纤刺的曼陀罗的果子,像个小刺猬般伸直成一团,用心来扎九儿的小手呢。
但是,当炽烈的阳光刺破浓云毕竟洒满六合时,神山之上的层层白雪便如纱幕褪去般丝丝缕缕地隐去,化作一江春水渗入潜底。暴暴露的,恰是那雪层之下岩石的坚固,冻土当中生命的腐朽,温情过后无情的冰冷,以及面纱背后脸孔的狰狞。
都道是幸运莫若孩童,纯真、绝假、热诚、天真,又道痛苦莫若晓得,情伪、狡猾、诡谲、虚空。或许是九儿心智过早成熟,总感受夏花飞去,徒留残红,太仓促,模糊中出现一丝不安,惝恍中偶现一时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