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神武门,三千玄甲兵士阵容浩大地进驻东毬场,铁盔掩面,向着高高在上的神武殿呼喊震天。孟昶仪仗忽而旗号斜迁,低头望踵,疾步前行。
孟昶含笑:“朕觉毋相之言甚是可取!众卿觉得如何?”
孟昶仪仗驾临,一幅群雄并起的升腾之景忽如帛画般定住,沸腾之声亦突然固结。
唯精力谓不朽。丽华去存质,融入民族魂。风骨气神韵,生而俱有之。
李国史附议:“当朝之精英,不管官职大小,只重文史功高。”
待毋昭裔告禀方休,孟昶浓眉微皱,见鹿太保握拳难抑,似有言语之欲,便开口问道:“鹿太保有何要事?”鹿虔扆顿时精力百倍,朝气勃发,比如头上蹭亮透白之银发:“圣上容禀,依老臣之见可于《温韦双秀图》旁辟一小块空壁,引《花间》曲家辞之一二摹刻墙上,以供来者瞻观。”一旁之薛澄州当即作出一副不屑模样。孟昶探听:“薛侍郎则觉得如何?”薛澄州抱拳道:“微臣才薄,蒙圣上看重,又得赵大人汲引,临时得选十余首小辞录之当朝文集,自知远不能与扬马李杜比肩,甚或较之温韦亦不成同日而语,有何颜面与贤人同台展演,乃至入文史典范,荒诞至极矣!”
卫尉少卿赵崇祚补奏:“非独刻《花间》一家之言,乃容当朝文史金句与佳篇。”
至于近前之《温韦双秀图》,乃根生于蜀土,苗发于西园,缀锦于前朝,实成于《花间》。温八吟而成韵,韦多情而建语,遂有杨柳大堤之句,芙蓉曲渚之篇,誓将莲舟之引唱尽,好把珊瑚雕栏拍遍。时体物而浏亮,移讽谏于赋野;时缘情而绮靡,分奢香于诗国;时秾艳而华丽,泼彩墨于山川;时疏淡而明秀,点朱砂于美人。知音自度,暗合平仄,纵情而舞,入乐而歌,开一脉浊音,延绵后代,展一派风云,万古流芳。西蜀双璧,曲词双宗是也。
入史之谓不朽?秦皇焚书柬,汉武黜百家。六朝忙更迭,新王篡旧史。
而观眉眼之人,虽欧阳长笛、鹿太保、毛司徒、阎处士之流亦有可圈可点之处,若较红泥墙上既刻之“双星”,又确乎遥不成及。
子桓有云:“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何谓不朽?
画面居中当是四人周旋于一顶冠帽。夺帽者,薛澄州“薛侍郎”是也,因唱《浣溪沙》词立名天下。本为河中人,幼年进士入蜀,才调出众,任职侍郎。却因恃才傲物,贱鄙别人,止步侍郎之职。适逢花朝佳节,携十九首当选《花间》小词弄笏入朝。而当“对劲洋洋”赶上“趾高气昂”,自是不入法眼,言语间不觉上了手,一把夺了鹿太保的冠帽,这便为《西蜀文臣夺帽图》开了卷,掠了影。
刻石之谓不朽?沧海变桑田,石漠化灰尘。纵使今夕在,一朝要义改。
失帽者,恰是拄杖前行的鹿虔扆,银丝白发之“鹿太保”。鹿太保亦是进士出身,诗作繁多,也学时人作曲子词得引赞叹。《花间》录词六首,尤举《临江仙》。传言三岁能诗,七岁因《周公辅成王图》发愤以文辅政,誓于文史上辟一方净土,留一笔清辉。遂于弱冠之日,按《礼经》之制着深衣,戴五常冠,徐行而跬步,正襟而居谦。朝臣皆知,五常冠为鹿太保的“面子”,经常口念“若后代文人许我‘白发威冠’之隽誉,则当死而无憾矣。”而此时,鹿太保白发微乱,又为人劈面掀冠,自当羞忿难忍,一手拢发,一手提杖穷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