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英笑道:“我那里是甚么长官,不过是个小主子,尹长官才是长官,大表嫂有空别忘在尹长官面前多美言几句。”
这端生果的谋生本该由丫环老妈子做,可方耀英到底有些分歧,方氏一族是尹家老太太的姻亲,很有些田产,祖上中了大清朝最后一榜的进士,可大厦将倾,皇上都让人赶了,别说进士,就算考中了状元也不顶用,西学东进,拳匪之乱,辛亥反动,民国建立,日寇侵华,一波波把旧轨制冲得七零八落。方家也曾满腔忠君血,为大清朝复辟驰驱,特跟随溥仪到了天津,化了很多银子,迟早还上静园给皇上存候。厥后溥仪去了奉天,方家也心灰意懒,不久举家搬到保定府,自此两家便再没有来往了。现在方耀英留洋返来,还在新当局里谋了个差事,仿佛气象大为分歧,文惠仪天然要亲手奉果以示亲热和尊敬。
俄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稀碎声,兼有老爷尹荣卿拐杖戳地吼怒声,又有两个男人低低安慰的声音,另有个女声说话,间或尹荣卿再吼几句,只是隔了墙壁,声音含糊不清。
方耀英口中说:“是我来得不巧了,他日再过来吧。”说着便要起家。文惠仪拦道:“来都来了,前一次扑空,哪有再走的事理,我方才已经跟仲瑜说过,他让你等他来着。”
这厢妯娌言语间刀光剑影,而方耀英仿佛对这遗老遗少式的锐气与伤感全然不知,嘴角噙着抹笑,悄悄的喝了一口茶。
文惠仪抿着嘴乐:“甚么皇上,就是个安排,老爷子内心跟明镜儿似的,能勾起甚么病。”
已是四月,天气暗淡,细雨霏霏,打在馆院里种的海棠树上劈啪作响,尹家长媳顾美凤回过身将花厅里的窗子关上,号召林妈端生果。她生一张周遭脸,画着两道细眉,一双单眼皮,薄施脂粉,穿戴天青折枝花潞绸衫子,掩着高壮饱满的身材,只暴露两节浑圆白嫩的胳膊,卡着四对儿金绞丝的镯子。她一手添茶,笑着对方耀英说:“我们两家虽是亲戚,可也有十几年不来往了,没想到方家表弟现在如许出息,不但一表人才,还在当局里当上了长官。”
文惠仪不语,半晌长叹一口气,似是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女人不逼急了,谁情愿仳离呢?”
文惠仪眼角里敛着那么丝不屑,只是笑:“可就不晓得皇上这辈子还回得来么。再说袁世凯如何样,才当了几天天子,不也还是让人给赶下来,这都民国多少年喽,男人们辫子都剪了,大清朝怕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