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仪眼角里敛着那么丝不屑,只是笑:“可就不晓得皇上这辈子还回得来么。再说袁世凯如何样,才当了几天天子,不也还是让人给赶下来,这都民国多少年喽,男人们辫子都剪了,大清朝怕是回不来了。”
顾美凤假笑起来:“哎哟,弟妹,没瞧见皇上现在在满洲国呢么,你这话可别让老爷子闻声,再勾起他白叟家甚么芥蒂。”
顾美凤不由伸手去摸头上乌光水滑的大髻,上面插着柄镶珠嵌宝的赤金累丝钗,脸上漾起笑:“这都是我的陪嫁,当年西太后从宫里赐给我玛法的。你年纪小,许是不晓得,我满姓瓜尔加,祖上捧过龙庭,抱过玉案,大清朝还在,也该封我个多罗格格,可惜可惜,现在皇上在东北,可就算如许风景,我小时候也是四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养大的......”这恰是顾美凤引觉得傲的事,昔日光辉不复,可到底有那么一股子底气,特别在方耀英跟前露这一手,压着文惠仪更有扬眉吐气的意义。文惠仪乃津沽大地上驰名发作户文延禄之女,家中做洋火起家,漂洋过海在东南亚也很有些财产,文延禄发了财便携妻儿长幼衣锦回籍,在商官场长袖善舞,极有头脸。虽说兜里有钞,可到底商贾之流出身,顾美凤内心多少对文惠仪看不上,偏她本身要强,丈夫却不肯争气,只好话里话外压上一头。
文惠仪不语,半晌长叹一口气,似是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女人不逼急了,谁情愿仳离呢?”
文惠仪一怔,看看方耀英欲言又止,无端有几分难堪。顾美凤倒神情自如,用小夹子夹了块点心放在方耀英跟前粉白的官窑小碟儿里,昂首看了文惠仪一眼,“噗嗤”一笑:“这事早就见了报,人尽皆知,前儿个出去打牌,还都问我,闹得我也没个表情,从速返来了。”说着看了方耀英一眼,“就是家里小姑子不声不响跟少帅离了婚,今儿一早刚到娘家,老爷子正为这个动肝火,男人们全在内里劝呢。”
这厢妯娌言语间刀光剑影,而方耀英仿佛对这遗老遗少式的锐气与伤感全然不知,嘴角噙着抹笑,悄悄的喝了一口茶。
方耀英口中说:“是我来得不巧了,他日再过来吧。”说着便要起家。文惠仪拦道:“来都来了,前一次扑空,哪有再走的事理,我方才已经跟仲瑜说过,他让你等他来着。”
顾美凤独自嘲笑:“小姑子这主张多正,婚都敢离,她觉得新社会了,仳离是闹着玩的?娘家天然没二话,返来住不过量双碗筷,可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再说上哪儿找李司令家如许的家世?还是太年青,今后有她悔怨的。”
方耀英笑道:“不打妄言,大嫂这一身珠光宝气比那些上海蜜斯们更有气度。”
文惠仪抿着嘴乐:“甚么皇上,就是个安排,老爷子内心跟明镜儿似的,能勾起甚么病。”
方耀英笑道:“我那里是甚么长官,不过是个小主子,尹长官才是长官,大表嫂有空别忘在尹长官面前多美言几句。”
已是四月,天气暗淡,细雨霏霏,打在馆院里种的海棠树上劈啪作响,尹家长媳顾美凤回过身将花厅里的窗子关上,号召林妈端生果。她生一张周遭脸,画着两道细眉,一双单眼皮,薄施脂粉,穿戴天青折枝花潞绸衫子,掩着高壮饱满的身材,只暴露两节浑圆白嫩的胳膊,卡着四对儿金绞丝的镯子。她一手添茶,笑着对方耀英说:“我们两家虽是亲戚,可也有十几年不来往了,没想到方家表弟现在如许出息,不但一表人才,还在当局里当上了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