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仪不语,半晌长叹一口气,似是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女人不逼急了,谁情愿仳离呢?”

这厢妯娌言语间刀光剑影,而方耀英仿佛对这遗老遗少式的锐气与伤感全然不知,嘴角噙着抹笑,悄悄的喝了一口茶。

文惠仪眼角里敛着那么丝不屑,只是笑:“可就不晓得皇上这辈子还回得来么。再说袁世凯如何样,才当了几天天子,不也还是让人给赶下来,这都民国多少年喽,男人们辫子都剪了,大清朝怕是回不来了。”

尹家祖上原在清廷任过三品通政,一度是李鸿章跟前的红人,在都城中一幢四进大宅,朱门两侧卧着石狮,主子如云,跟着庚子年八国联军一声炮响,惊碎繁华梦,都城沦亡,李鸿章在风烛残年里吐血而亡,大清朝崩了,尹家仓促中清算珠翠金饰,值钱产业,仓促到了天津,一掷令媛,购置了英租界的官邸,本觉得临时安设的家,不料竟一向住下,再没回过都城。

顾美凤不由伸手去摸头上乌光水滑的大髻,上面插着柄镶珠嵌宝的赤金累丝钗,脸上漾起笑:“这都是我的陪嫁,当年西太后从宫里赐给我玛法的。你年纪小,许是不晓得,我满姓瓜尔加,祖上捧过龙庭,抱过玉案,大清朝还在,也该封我个多罗格格,可惜可惜,现在皇上在东北,可就算如许风景,我小时候也是四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养大的......”这恰是顾美凤引觉得傲的事,昔日光辉不复,可到底有那么一股子底气,特别在方耀英跟前露这一手,压着文惠仪更有扬眉吐气的意义。文惠仪乃津沽大地上驰名发作户文延禄之女,家中做洋火起家,漂洋过海在东南亚也很有些财产,文延禄发了财便携妻儿长幼衣锦回籍,在商官场长袖善舞,极有头脸。虽说兜里有钞,可到底商贾之流出身,顾美凤内心多少对文惠仪看不上,偏她本身要强,丈夫却不肯争气,只好话里话外压上一头。

已是四月,天气暗淡,细雨霏霏,打在馆院里种的海棠树上劈啪作响,尹家长媳顾美凤回过身将花厅里的窗子关上,号召林妈端生果。她生一张周遭脸,画着两道细眉,一双单眼皮,薄施脂粉,穿戴天青折枝花潞绸衫子,掩着高壮饱满的身材,只暴露两节浑圆白嫩的胳膊,卡着四对儿金绞丝的镯子。她一手添茶,笑着对方耀英说:“我们两家虽是亲戚,可也有十几年不来往了,没想到方家表弟现在如许出息,不但一表人才,还在当局里当上了长官。”

方耀英恍然。这件事他天然晓得,报上沸沸扬扬闹腾了好几天了:尹荣卿的女儿尹宝笙沦为下堂妇,平津第二军团军总司令李贻宽之子李若甫另觅新欢――北宁铁路局长章珙之女章玉蔻,二人已公开出双入对。章玉蔻年方十六,正值多才多艺,明丽可儿;李少帅威武萧洒,风骚多金,二人舞场相逢,一见倾情,相见恨晚,如胶似漆。何如少帅家中早有荆布。章珙闻之大怒,自称家教不严,刊报与章玉蔻离开父女干系,章玉蔻不吝与李少帅私奔,后少帅不顾禁止仳离,成绩一段爱情嘉话。

俄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稀碎声,兼有老爷尹荣卿拐杖戳地吼怒声,又有两个男人低低安慰的声音,另有个女声说话,间或尹荣卿再吼几句,只是隔了墙壁,声音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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