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虽养尊处优惯了,却并非是个混不吝的主子,于情面的细枝末节之处措置得倒甚为慎重。
陆禾茫然一顿,面露难堪之色,沉声道:“殿下,你待我好,我无觉得报。此番曲解于你,已使我心中愁肠九转,复仇昭雪之事九死平生,我不肯拖累于你。三公九卿达官勋贵总有适龄的少年公子可与殿下结下金玉良缘……”
话虽说得轻巧,樵青也不知为何自家蜜斯这般倔强固执乃至将女子韶华与名誉抛诸脑后的烈性之人会相中棠辞这么个不能扛鼎亦鄙人能拔江山的文弱墨客。
“解释?”宜阳自嘲似的笑笑,又自斟自饮了满满一盏,“既然在她眼里在她内心我是那样的人,我向她解释她可会听?即便听了怕也是多数出自害怕。如果盼不来我便不会盼,低声下气的求人,求她信我,我不肯。”
藏在心底戋戋的“陆禾”二字如果透暴露来怕是连嘴皮子都费不着,可思及德宗年间那位女驸马狄岚的惨烈了局,宜阳连零散半点的险也不敢冒。
陆禾沉默不语,宜阳心慌意乱下忙脱口而出:“你……你莫要忧心——”
而后,她又将玉玦谨慎翼翼地摘下,搁在案桌旁,若无其事地坐下,喝酒。
陆禾点点头,却沉默不言。
棠辞与柔珂知悉她脾气,用饭时也拣些趣事与她细说,尽量避开了那些蝇营狗苟鄙弃百姓之事,也好使她少忧心多欢乐。可说到初到梁州立威,总免不了提及曹振。
可想而知,宜阳内心怎一个怒不成遏可言?
才有品级职位尊高的夫人欲出言打个圆场,却见宜阳起家,淡淡笑道:“许是炭火甚足,烘得人温热懒怠。我身子乏了,回房浅眠一番,府内珍羞浆汁皆预置齐备,诸位莫要客气。”
是不该让陆禾瞧见她的伤痕还是不该让陆禾瞧见她为悦己者容的心机,或是二者兼有?
陆禾却在浑身发颤。
趁着宜阳入迷游离的工夫,池良俊忙令人从速温酒,再布些菜肴。
宜阳既已出落为亭亭玉立皓腕霜雪的女子,天子与东宫太子、鲁王殿下虽是父亲兄长却也是男人,自是不便赴宴。按例,今晨宜阳应入宫向父兄存候,听些教诲,受些犒赏与奉送。可白雪纷繁门路未清,冷风吼怒阡陌湿滑不便出行,天子便遂早早地遣了御前副总管张吉过来传话,令她好生享宴便可。
“你考虑得全面,小孩儿大多身子弱禁不住冻,京郊山寺也比城里冷很多。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哪日晴和暖热了,你便将她带来——哦,不如将溶月也带来,两个春秋相仿的小女孩才气玩到一块儿去,总不能成日里围着我这个老太太转悠。”
可来了……又当如何?
毕竟男女有别,池良俊将她拽入雪地后便立时点了几个侍女,令她们先将陆禾的大氅取下来,又冒死往她的官靴里塞雪团子。
宜阳走了,池良俊亦疾步跟从,唯恐这被触了霉头的主子肆意混闹闯出祸来。
池良俊在一旁侍立,从“我儿子与殿下虽差了几岁,生辰日倒是同一日”到“我儿子与殿下八字相合,可可谓金玉良缘”再到“我儿子与殿下皆于齐州出世”最后至“我儿子与殿下普通都生着双桃花眼”,诸如此类,听得他直皱眉头,几次轻咳以声警示,何如喧闹喧闹中无人闻声。
屋内四角皆烧着上好的红罗炭,将周遭烘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