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着,便是功德。
“我是阿玥……”棠辞含泪低声道。
再者,证据确实,要辩如何辩?要救又如何救?
“王叔……”棠辞的又一声轻唤截断了晟王的话头,他不由温声应道:“哎,王叔在这儿。”
要晓得,人间另有很多想生而不能生的人,世事老是这般造化弄人。
“王叔莫非猜不出来么?”棠辞又是一笑,脸上犹有泪痕,说话时呵出来的热气隔在二人之间,像一条超越了十三年之久的鸿沟,“齐王弑兄夺位,不该杀?齐王企图弑兄夺嫂,不该诛?齐王害死了我很多兄弟姐妹——现在,连你也要枉杀……”
晟王见她又掉了眼泪,持手巾为她擦拭,哀戚一笑:“我一个将死之人都不哭,你哭个甚么?长得这么标致的孩子,该多笑笑才是。”他又叹了声气,抬手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头,“我自认所谋之事天衣无缝,却低估了天子短短十数年间竟将偌大的国度皆紧紧地把控在他手中,指缝间都透不出一缕风。听王叔一句劝,齐王该杀,该诛,却并非你能办获得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并不是平话之人戏台之上的平空测度。
推开房门,但见晟王手捧书卷坐于榻上,白面微须,剑眉星目,仍自穿戴团龙袍,衬得他愈发矗立清立,自有一股儒雅君子的风采。
晟王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记:“那里学来的抵赖?我是你母亲的弟弟,弟弟另有很多个,不缺我这么一个,而你倒是她现在独一的孩子,你若事败,该是如何不孝?若说对不起,我倒实在对不起我妻儿……”
“王叔……”棠辞又惊又悲。惊的是一贯平和温善的晟王竟真有造反之心,悲的是棋下险招,当下倒是几近无路可走了。
柔珂被劣等炭火呛得还未回过神来,咳了半晌后才笑道:“王叔竟另有闲心看书?”
棠辞快速滞住了,她看着晟王的嘴唇悄悄翕动,声音温软,与儿时别无二致,却说出了令她始料未及的奥妙:“兵甲东西是真的,龙袍虽不知是何人藏匿于我府上,但是,我确切成心谋反。”
“三年前称病不归,便已是在运营此事。我早有此心,十二年前,正逢我年过十五出京之藩,哪知一别经年,六合乾坤却变了个模样,我竟连皇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皇兄当时待我那般好,他虽不善武功,可武功常常为大臣称道,我自小以他为表率,他将富庶的徐州留给我作之藩之地,我一心一意地要在徐州与三司一道兢兢业业,使徐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知我尚未达到徐州,便传来新帝即位年号变动的动静,齐王他……”晟王气得青筋透露,忍了好久才憋着气道,“道貌岸然!废弛伦理纲常,还不能善待皇兄的遗孤,安宁那孩子都被折腾成了现在这番模样,叫我如何不怨不气?!”
“母亲若知我知你有难而不救,知我怯懦怕事甘愿做个缩头乌龟怕更要骂我不受教。王叔说甚么我都应,这件事恕我不肯!”
棠辞顶撞:“那王叔何尝不是?我母亲与你豪情甚好,你也舍得令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越是这般安静无波好似行未到临的并非灭亡的缓缓态度,越是使棠辞回想起十几年前常与她二人一块儿玩耍总替她背锅受责的晟王叔,棠辞幼年意气,此情此景之下,又被炭火熏得诚恳,一时憋不住,淌了几滴眼泪,滑下来,滴在绯色的官袍之上,晕湿了一片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