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居中而坐,窦太后与陈阿娇随坐身侧。宫人们缓缓行来,膳碟传入。好可贵的家宴,天家严肃于此时,已是荡然无存。祖孙三人和乐乐围坐一团,长乐宫已好久不设席,这一顿随来的家宴,让窦太后非常欢乐,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他是尘泥时,她已在云端。陈阿娇自出世起,便必定要与这汉宫情缘深结,她崇高的母亲身然要为掌上明珠娇娇寻一门天底下最尊荣的姻亲,馆陶姑姑好大的心气,连王公贵胄都看不上,偏要与这普天下的仆人――天家刘氏结姻亲。他与母亲王美人别居猗兰殿时,久不见父皇,但他的表姐陈阿娇,却能日日入谒君前。天子娘舅视她如珠如宝,莫说有馆陶长公主这一层干系,单凭堂邑小翁主那份儿讨巧的灵性,已能等闲获宠。她生来属于这汉宫。
天子俄然道:“不过鸽子肉,多大点事儿,没的吃便叫膳房筹办着。那些个插科讥笑的厮门,不怕掉脑袋?把朕的宫室,整的跟农家败落户似的,连个鸽子肉也供不敷!”
天子听的很当真。窦太后喘了几口,赵清蓉赶紧递上清汤,服侍老太后润喉,窦太后接过,缓了一下,又说:“……我与你祖父文天子刘恒,算是磨难伉俪,这一起走来,从代国到长安,吃过很多苦头。”念及旧事,不免是有几分唏嘘,窦太后眼中出现泪光:“孙儿啊,幸亏你祖父重情重义,哀家以代王后身份入主中宫,位极皇后,凤仪天下,文天子待哀家之好,少数啊!文天子承天祚,御极大宝,掖庭永巷美人几数,多少貌美年青的女子,日日夜夜盼君恩,你祖父一起行过,从未健忘哀家这个陪他在代国刻苦受难的荆布妻。彻儿啊,你祖父内心稀有,这后宫女子,为承宠君前,没有一桩事儿是不能做的,她们爱天子么?当然!只是,文天子早已辩白不明,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女子,爱的是他刘恒,还是天子丹陛下滔天权势――起码,文天子深知,掖庭年年选侍年青貌美的家人子再多,巍巍汉宫,不计冕冠玄服、单单思慕他这小我的女子,只哀家一人!哀家数十年圣宠不衰,因甚么?只因文天子性子太敏,哀家与他,是从代国一起搀扶走来的磨难伉俪,他比谁都瞧的清楚,旁的女子爱他,因他是天子;哀家思慕他,却只因他是刘恒。”
外祖母老了。
只要陈阿娇是分歧的。
“阿祖好生吝啬,娇娇讨点儿吃食,也怪扣扣索索的!”阿娇笑着,起了身赶紧去扶窦太后,把身侧的嬷嬷都赶了边儿去,打趣道:“饿坏了娇娇不打紧,外甲等着的九五之尊如果冻着饿着啦,明儿个满朝文武可不要上个万把字儿的奏折么,‘愿陛下保重圣躬’,可烦呢,折子递了长乐宫来,莫要教阿祖把眼睛也熬坏了!”
阖宫的女人,个个对他低眉顺首,唯她一人,猜不透,抓不住。
固然刘彻就是天子。
“喏。”赵清蓉拜下。
她站了起来:“嬷嬷,把那盘标致的、滚花儿似的鸽子肉端过来,嗳,恰是那盘!”她小声嘀咕:“我那儿可没这个东西,好久没吃了,怪馋的。”她咂咂嘴,笑起来的摸样竟能找见馆陶大长公主的影子,眉眼弯弯,可标致,那双眼睛里,似有繁星落下,洒了一片辉芒。
“不打紧,”她娇娇俏俏略一笑,“长乐宫的地板子,都似火炉烫的,可热的紧,阿祖这里,但是阖宫最好的地儿,一点不凉。阿娇可愿跪,祝阿祖长乐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