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要朕了。
爹爹并不肯分开博浪沙。那便好，阿迟也不肯分开。
小丫头站在了他跟前。
小婢颤抖得愈发短长，又是点头又是点头，待反应过来时，才狠狠点着头。
天子颓坐龙座之上，冕冠十二旒粉饰了他的眼——
先帝停灵白虎殿，太子孤弱无依。只要娇娇一小我，不吝背反太皇太后的意志，站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扶着他，成为弱主的皇后。
阿迟搓了搓手，又谨慎翼翼扒回了门缝。
嗳！这玉果然凉呢！娘的手都在抖。
郎官们皆似要用目光将那小婢剜成了千疮百孔。——陛下好可贵才对女人又起了兴趣。
阿迟点头。
因说：“去瞧瞧。”
娘在哭。
平润的，微微带着点弯儿，很浑厚，仿佛三秦之地滚过的雷声。
博浪沙的秋风吹得极冷。
天子道：“你靠近点儿，让朕瞧瞧。”天子又道：“朕老啦，眼神儿不了然，你来——教朕瞧细心啦。”
不想天子向那小婢询道：“你可知你重了皇后名讳？”
娘没有回话。
阿迟仰开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落满了碎碎的、含笑的星芒。阿迟闻声了娘的脚步声——阿迟喊：“娘！”
小婢哆颤抖嗦走向老迈的帝君。
“朕……要去博浪沙，瞧瞧。”
爹沉声，缓好久才说道：“娇娇，你莫要忘了，迟儿姓刘，你需记一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阿迟说：“只瞧这玉通透敞亮，迟儿从未见过，故此，才有些喜好。”说罢，阿迟便低下了头。
“娘，花雀儿飞走啦，娘，娘——”
爹不说话。阿迟有些严峻。
因不敢言答。
阿迟悄悄阖上了门。
阿迟的娘是个很标致的妇人，阿迟的爹也一表人才。但爹爹总会满为可惜地对娘说：“迟儿比你,还略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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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的身上瞥见了潮流般退去的芳华。
十五岁及笄，娘的阿迟早已长大成人，娘却还把阿迟当奶娃娃，搂在怀里，疼也疼不过来。
娘一愣，回神缓笑：“迟儿及笄啦，迟儿情愿吗？”
天子毕竟很老了。
天子一双槁如枯树的手便要去解那小婢裙带，宫侍们谒地闷声叩了三下，便蒲伏着往外爬。
娘又悄悄地拍阿迟的肩，像阿迟小时候那样，悄悄地哼起了歌儿。那是儿时的音谣，那是远在长安的乡音。
阿迟几乎忘了，爹和娘都是长安京畿人氏。
“……博浪沙不能待了，”还是娘的声音，“莫说迟儿，就连我也有些舍不得呢。打迟儿落地起，我们就住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恍忽竟比长安还要久。”
是头抢地的声音。
阿迟感觉雀儿能够飞回深山里寻它的娘了。阿迟便喊：“娘！迟儿要把花雀放了，娘，娘，您给雀仔子做顿好饭罢！娘呀——”
天子缓抬眉。
漫天大雪摇得人睁不开眼，五柞宫前柞树伸着枝桠托举森白的团絮，似守值的宫人，举掌秉烛。
娘便笑：“迟儿还小,骨朵似的总要长得旺茂些。迟早是水灵灵的模样。莫急。”
她哆颤抖嗦地靠近——
那一日，天子几近跌伏爬出建章宫。
凑得近些儿的贴身从侍，已吓得腿打弯，猛地跪下来……再有懂些门道儿的，直扬手掌自个儿嘴，一声比一声脆响，口里直念：“陛下恕罪！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