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心正在重帐外头,拿金针挑烛台上砌厚的蜡油痂,恍然听得动静,便将金针顺手搁放一边,挑起帐幔,迎了出来。
宫女子跪在他跟前,为他小意将龙靴套上,龙涎香泽纷繁,一束线香袅袅而上,天子微微闭上了眼。宫女子谙练为天子戴上十二旒冕冠,又拧了热巾帕来,服侍洗漱……
“娘娘呀,现在可都甚么时候啦!您还要到处为旁人考虑!婢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明知娘娘月份儿小,陛下他就不该……”
天子在内侍的簇拥下出得门去。
卫子夫虚势扶她:“不成的,没的轰动了陛下……”
帝王居中而坐,薄透的黄绸底内衫被汗浸湿,天子夙来崇以顿时习武,欲功追始皇,辟汉室之威于乾坤以内,故此,身板子并非孱羸墨客的模样,他虽年青,却英姿勃发,胸膛线条和婉,胳膊结实有力,多是崇武留下的陈迹。衬着黄绸底内衫,男人最原始的朝气与征服力彰显无疑,那些个服侍洗漱的宫女子虽名义上已是天子的女人,却到底个个冰清玉洁,从未与男人有过靠近的肢体打仗,因见天子这般,不由个个臊了脸,看也不敢看。
后宫宫人嚼道九五之尊龙榻之事,该当杖毙!
“娘娘,这是如何啦?”
“陛下御行——回銮——”
原想卫夫人或是要起得床来啦,只叫人服侍洗漱,便没着心,像平常一样出去。甫一进帐,才知事情大不好,婉心心中大急,却见那卫子夫面色惨白,盗汗已将亵衣洇湿,她摁着床沿的那只手,指骨沁白,瘦如枯枝;另一只手重抚小腹,明显是那样禁止小意的模样,却仍在不住颤栗……
卫子夫眼底笑意忽地滞住,面上似裹了一层霜色,就这么怔怔杵在那边,天子将要解缆了,她屈身跪在床沿,竟伸手拖住了天子的玄色龙袍暗络摆,惊声而出:“陛下,您……不能呀!”
天子翻身起床,帷帐外,侍寝黄门郎回声别传:“陛下御起——服侍——”
天子微浅笑道:“子夫闲时不出宫室,常以女红花草为乐,朕倒未曾想,本来子夫胸含经纬,——你这一番话,便是朝堂诸臣,也未见得能头头阐述,朕的子夫,竟不逊大夫!”天子俄然来了兴趣:“那么子夫倒是说说,若外臣奏请回京奔丧,朕是当准不当准?”
与平常无异的凌晨。
卫子夫。自她在平阳公主府初度承幸时起,便必定,要成为汉室后宫的传奇,一起平遥直上,女人倚仗男人而成传奇,她绝对是记牒最出彩的一名后妃。
红烛昏罗帐。
天子笑道:“外头风景好,有星有月,稀稀落落天涯恁是留了一寸白,朕瞧瞧去,整日的宣室殿案前杵着,怪累人。”又不忘叮嘱:“你多保重,朕下了朝再来看你……和皇儿。”
平时鬼精鬼精的聪明丫头,现在连话都说倒霉索,抖抖颤颤的,可真是受了大惊!
“婉心……”卫子夫的声音像是被残风扯破开,尾端还带着瘆人的卷尾花,血淋淋的,筋骨头绪模糊可辨,那声音,实在教人惶恐非常。她又叫了声:“婉心……”
卫子夫已整束衣衫,端端坐在床沿。有几名宫女子猎奇偷觑畴昔——她双颊生俏,恩泽浮漾在面上,浅淡的红晕似一朵娇花般绽放……
她终是惊骇,另半句话,咬碎了吞进肚里。
忽一阵风动,烛影曳曳,黄铜烛台之上,偃下几重火束,蔫蔫的,像是要燃烧了一样。罗帐旌动,流苏悄悄拂散开,好似湖面上漾开的一层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