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暴怒地颠覆身边漏架,拂袖而去。冕冠十二旒于额前轻摇,玉珠撞击之声澈澈,玄色冕服曳地,拖着琉璃空中,似漾出一晕一晕的水纹。
“如此,便教她老死长门!”
阿娇在侯府极其受宠,她向来和汉宫的女子不一样。及至很多年今后,他登大宝,坐拥大汉江山,这好山好水、花花天下尽是他的,见惯繁华,却仍然没法健忘那年他的馆陶姑姑在表姐阿娇额上悄悄敲“爆栗子”时满眼宠溺的模样。连他母亲都没法做到对长姐平阳如许宠嬖,这汉宫的女人,大略都是嫌弃公主、偏宠皇儿的,阿娇向来与这禁闱皇宫,格格不入。
武帝狠狠将帛书掷地,玄色冕服龙袖在面前划过一道弧线,冰冷的篆字丝帛掷在一名贴身内官脸上,唬得那内官仓猝下跪,未央宫里,掌灯的宫人,侍立的内官,乍然间乌泱泱跪了一地。
天子嘲笑道:“帛中所记那年元宵,朕虽年幼,也另有印象。——先皇前元时,朕龙潜,封胶东王,彼时……”武帝倏忽吸了口气,目中仿佛凝着几丝雪花冰片,在微暖的烛光下,那冰片化了开来,似在净水中洗过的寒光烛火,在帝王眼中伸展。武帝目色沉沉:“彼时,东宫太子乃栗姬宗子,刘荣。”武帝一顿,目光旋即转狠:“好个陈阿娇,好个皇后!朕初时待她一片至心,她——她如何算计于朕?帛书藏私交,暗通款曲——堂邑侯府的小翁主啊,真好,真好啊!她于天家严肃置何地?她便是如许算计朕!”
母亲的内心只要权势与后位,母亲绝对不会获咎势大的馆陶姑姑,她在催他,语气乃至有些不耐烦,及至愤怒。她恼这个不争气的、怯生的儿子,他倔强地抿着唇,不知要如何面对。却闻声阿娇说道:“王娘娘,您别恼彘儿,他还小,小不点儿,必然听不懂我在说甚么……”然后,阿娇立在那儿,拉着他的手摇摆:“彘儿,我们出去玩儿罢?你会写字儿吗?识几个字?”
此一言出,卫子夫满脸煞白,她位卑,出身寒微,这“奴心奴骨”四字,可算是直戳心肺,本已满心委曲,但见武帝犹怒,本身亦不敢出声。
他记得馆陶姑姑当时是如许提点阿娇的。——那女娃儿听了母亲的话,便出前施礼,竟一点儿也不怯生:“堂邑小翁主拜见王娘娘!”这脆脆一声,教他母亲喜不自胜:“乖,阿娇真乖!”
便是在猗兰殿内廷的小案上,她手把手教他写字。当时阿娇也还小,几岁的女娃娃,却已经能写一手标致的小篆。堂邑侯陈午,将这个心尖上的宝贝女儿,冒充男儿教养。她比他长进太多。
内侍旋即跟上,浩浩承明殿,天子的背影竟有几分苦楚。
他的母亲推他:“彘儿,那是表姐呀,阿娇要跟你玩儿,你如何不去呢?”
卫子夫已然发觉不对劲,忙道:“陛下,这……是臣妾做错事了?”她因跪地,一双眼睛里闪过错愕与镇静,忙膝席伏礼,眼泪乱了妆花。
内官顿首伏地,连大气也不敢出。承明殿内,明烛通透,满殿的宫人皆伏地,沉寂满室,哪怕是连半根尖针掉地的声音也能听的万分清楚。
卫子夫眉头微锁:“婉心切不成胡说!陈皇后乃馆陶大长公主掌上明珠,怎容得我们暗里里说三道四?”
天子怒极,额前已微微现出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