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急走,再远点儿的处所,有模糊的人声,我知许是我宫里的人寻了来。内心那一丝惊骇劲儿也过了,便不知为何,不肯他们找着。
我想奉告我的亲娘,母后,我大汉的宫室好冷呀,天子威势盛壮不能教人靠近。敬武……真不肯母后死。
抱一抱我。在冷雨里抱一抱我。
我跑出了老远,呼哧哧地喘了口气,忽地站住,又回身,她的身子还是白凄凄的,拓下的影儿,在积水印儿里晃着。
我咬了咬牙。这年龄长了,身板子也不好了,竟觉着有些冷。
“谁……”我后退几步,躲她远远儿,才说:“是我母后,我母后——这便与你有甚干系?”
她散下的乱发几是遮了半张脸,我因是看不清她的神采。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她在笑,但那笑中夹了几分苦楚。
那水珠攒成一团,愈发得大,直到微卷的睫毛再也托不住了,便落下来,滚进绵密的雨中。
我说甚么……
大略汉宫中,便如果女人,老是苦楚的。女鬼呢,凭是逃不过的。
我碰到了好一只恶棍鬼!
“二毛他爹真坏!”我咬咬牙。
恶狠狠的眼神又盯上我:“你方才说甚么?”
她会不会恨敬武?
那人蓬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黏糊得遮挡了半张脸,她全部身子都浸在雨水里,满身是湿透的。口齿间含糊得收回一种近似“魔——魔——”的声音。
“等你做了鬼,不就晓得了么?”
雨越下越大,积水处要没过脚面儿了。小小的棉鞋子蓄了水,像鼓胀的白面包子,踩一脚,水滋滋地溢出来,挺好玩儿的。
一串笑,像铃子似的串起来,能够摇在长安城透明的街道里,从这一头,清澈到了那一头。
那道影儿便在积水里一晃,又呆滞,我疑是自个儿走花了眼——她竟提了散下的乱发,发疯似的朝我奔来!
这回真是醒过神啦,那女人公然掐着我的脖子!我当时还小,又瘦,挣也挣不得。可真要弄死我啦!
愈走便愈觉凉飕。不知走到了那边,脚下似着附着青藓,挨上一脚,便有些打滑。我稳着,忽觉不好玩了,有些返去的心机。
可这类时候,我才觉本身就是孤魂。我才是那苦竹门外的孤魂。
便打了个喷嚏。
“稀得,凭是你,竟不怯鬼!”她公然笑了起来。
当真哭笑不得了,道:“爱说便说,你若敢当着太子、君上的面说,我便服你!”
有藐小的声音,从她惨白的唇间,落出。
因说:“谁奇怪做鬼!我还要回长安去呢!”
敬武生时,便是母后忌辰。我不在乎君王因这啮齿恨我,可我在乎,太子哥哥在这一日掬着痛苦勉笑为敬武贺生辰。
君父手上沾的血,有一份儿,是需我还的。
这雨愈发绵密。仿佛就贴着眼睑掉下来,蒸得人面前一团雾气。她翘起的睫毛上,凝着一颗水珠子。不是雨。
她提示道:“你说谁也做了鬼?”
一扬首,又没进惨戚戚的雨里。
我挺怜悯她。见她在抖,便说:“鬼也会冷么?”
嗬,我好好一大活人,为何要做鬼呢?
“本宫就是鬼——”
汉宫中的人,只要我一人,识得这长安。
转头便向她笑:“谁信你是鬼呢?惨白白的亮光下,你那影儿抠下都能粘门上镇邪!咯咯咯咯咯……”
……这、这是要索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