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弓足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诚恳,人物鄙陋,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抱怨大户:“普天天下断生了男人,何故将我嫁与如许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发展的,只是一味吃酒,着紧处倒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悄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本身嘉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贵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何如,随他如何,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他赋性机变聪明,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大户教他习学弹唱,弓足原自会的,甚是省力。弓足学琵琶,玉莲学筝,这两个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汲引二人,与他金银金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弓足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短长,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弓足唤至房中,遂收用了。恰是:莫讶露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妈妈余氏,主家峻厉,房中并无清秀使女。只因大户经常拍胸感喟道:“我许大年纪,又无后代,虽有几贯家财,终何大用。”妈妈道:“既然如此说,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迟早习学弹唱,奉侍你便了。”大户听了大喜,谢了妈妈。过了几时,妈妈公然叫媒人来,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做潘弓足,一个唤做白玉莲。
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这潘弓足倒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以是就叫弓足。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誊写字。
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回礼。”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非常妖娆,只把头来低着。未几时,武大安排酒饭,接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安闲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松身材凛冽,边幅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力量。口中不说,心下考虑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现在看起武松这般人矫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因而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现在在那边居住?每日饭食那个清算?”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每日承诺下属,别处住不便利,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奉侍做饭。”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兵士奉侍做饭肮脏。一家里住,迟早要些汤水吃时,也便利些。就是奴家亲身安排与叔叔吃,也洁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武松道:“武二并未曾婚娶。”妇人道:“叔叔芳华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本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边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这里来。如果叔叔这般雄浑,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向来本分,不似武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倒置说!常言:人无刚烈,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转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肇事,免得嫂嫂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