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过被子一角,盖在肚子上。
母亲不会不顾不管外婆的,她的魂会潜入浩渺的三峡大湖寻觅外婆,想来这回外婆会谅解母亲。
春季是活人去见河伯的季候,河伯把人的魂拿走。老辈人都这么说,小桃红,人的鲜血染红,凶运吉运,得看民气眼儿多诚。
蜜斯姐神采丢脸。我解释说,“你和我回家是因为母亲归天,除了母亲,以外的事,我们另择时候谈。”
二姐穿戴薄线衣,双手衬着脑袋睡觉,新近烫了头发,有点像卡通片里的辛普森太太,神采很差,嘴唇毫无赤色。
1953年忠县乡间的外婆病重被娘舅们抬着滑竿送来。外婆是饿病,肚子气鼓实胀,比快生孩子的妊妇还大,内里装有可骇的虫。大厨房满是难闻的草药味,惹得邻居们怨声载道。外婆喝下草药,拉下的满是白生生虫,长又偏细,像电话线,有些虫没死,还在爬动。外婆躺在床上,按着大肚子痛得短长,不断地叫喊着。母亲给外婆揉肚子,外婆抱怨母亲:“你这小桃红背弃我,让我在关隘寨扯了张厚脸也做不成人,小桃红你爸爸死得早,你对不住妈妈我呀,我当初啷个生了你这害人精无孝女?”
外婆的心眼儿诚,她种小桃红,朝夕祝贺。母女之间长年存有的芥蒂之坝冲毁,母亲的心完整向外婆投降。母亲泪水流个不竭,悔呀恨呀,但是也没用,外婆不能死里复活。老辈子人的话,在一个高低一起扯谎成性的国度,便没法应验。
父亲长叹一口气,把我拉回家,沿石梯两旁长满断肠草,边角挂着青苔,我边走边看。
外婆落气前,倒是没有骂母亲。外婆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出她的设法:要母亲把她葬回忠县关隘寨故乡。
我说,“我不想谈。你会几个小时都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