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是一怔,贾母拄着拐杖还没开口问一句,那边鸳鸯已是一行哭,一行说,将贾赦要纳她做妾,并邢夫人、她嫂子、她哥哥等说的话一一申明,又道贾赦报仇之意,且发下毒誓,立意一辈子不嫁人,只奉侍贾母。她口中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剪子,左手抖开首发,右手便铰。边上婆娘丫环们忙上来拉住,却也来不及,待得夺下剪子,她已是剪下半绺头发来了。
迎春低头不语。
“没事儿,不过一时面前发昏罢了。坐下来也就好了。”黛玉回过神来,且压住内心那些考虑,微微一笑,眉眼儿却有些倦怠,细风一吹,她且摇了摇身子,更加显得娇弱起来。宝钗细看她两眼,便道:“但是没睡好?瞧着眼底都有些青痕呢。”说着,她往贾母屋子那边看了一眼,道:“摆布如许的事我们也只得避开的,早些散了罢。”
黛玉却只是不睬,依古道:“紫鹃是家生女儿,便有了身契的,如果一时乱将起来,也一定能脱身的!却不如早早出去了,虽艰巨些,总比今后落到污糟地儿强!”
虽如何说,春纤却也非常感佩。如许的眼界心机,世上能有多少人?身处繁花斑斓堆里头,便是才高夺目如探春,也不过是碰到抄检大观园一事的时候,方嚷出一句他杀自灭,内心却还是未曾十清楚澈的。
她低低说着,春纤却听得心头庞大,只细细看着黛玉,见她娇怯怯不堪,哀戚戚委宛,不觉悄悄想道:原说着黛玉灵窍,却再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些来!不过如果细细计算起来,她自来生活着家,又是经历过家业倾颓的,现在又分歧书中,与宝玉不过些兄妹之情,天然超脱些。一条条算起来,她能想到这一处,也是有些缘数的。
春纤不由一怔,坐在她身侧,反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内心一片盗汗光滑,不由变了神采:“女人这是如何了?好好儿的,如有甚么事,尽管说出来便是。好不好,总有我们在的!”紫鹃见她们如此,也是往前两步,心下焦心,口中的话也快上三分:“究竟是甚么事?”
独留下一个黛玉,倚在床头考虑,竟不觉滴下泪来。
听得这一声,黛玉泪珠不觉簌簌而下。半晌畴昔,她才拿帕子拭去泪珠子。春纤忙将那一盏白果银耳羹端过来,且与她吃了两调羹,又用了一块枣泥糕。紫鹃便倒了一盏茶送到她唇边。黛玉漱了口,昂首看着她们两个,眉眼里一片朦昏黄胧的忧愁,却终归能说几番话来了:“舅家百年显赫,若论起来,已是四代。若提及东府那边,更是五代。百年之族,里头枯枝败叶多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我原身在此中,只说是平常的。可本日大娘舅的事儿一出,我细细想了一阵。不是我目无长辈,没个尊敬,可从大娘舅起,到表兄他们,乃至于东府那边的贾蓉,哪一个男丁是能支撑家业的?不是庸碌之辈,便是纨绔!似如许的人家,便有爵位,又有甚么远景?一日招惹甚么事来,怕是要落得树倒猢狲散!”
李纨便嗔道:“偏你话儿多。”只这么一句话,旁的她也不再说,免得伤了迎春脸面。等邢夫人到了内里,她们便先将黛玉送回潇湘馆,略说了一阵话,方才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