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冯岚回得府中,便将本日之事同他父亲冯朝宗一一讲了。冯朝宗闻言,倒半晌未曾出声,很久乃道:“此子城府极深,全然不似他这般年纪应有的模样。那日他往我们府上来拜见,我也曾见的。若他同我们一心倒还罢了,若不然,只怕又是一个祸端。”冯岚道:“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宝押在他身上了。三皇子至今尚未沾手军权,显见今上也是信不着他的,若任由他即位,又如何能容得我们家?说不得只得搏命一搏,或另有望。”
想当日冯家多么显赫,现在却落得如此战战兢兢;冯岩虽有如此奇能,朝宗却不敢令其往军中去,恐怕招了三皇子耳目,引火烧身;乃命其佯装偶然向学,整天架鹰驱犬,同一干纨绔厮混。冯岩心下苦闷,然知老父之用心良苦,只得将满腹酸楚一应咽下,惟每日同那些世家后辈一道厮混胡闹,聊以度日罢了。冯岚知其心下之意,常常不平,亦深为可惜不幸,只恐老父担忧未曾说得;现在一时忘情脱口,自悔讲错,乃低头不语。冯朝宗闻他这话,却也震惊了这条心机,乃叹道:“岩儿必是怪着我的。不幸他年纪尚幼,便被生生折了羽翼,心下定然不安闲,倒是我思虑不周之过了。”
本来冯岚有一幼弟,名唤冯岩的,性子倒和薛蜨有几分类似,亦有些古怪之处:虽生性聪明聪明,然其父令其读书之时,那些《四书》《五经》之类不过看过几眼就放下了,对《孙子兵法》等书却爱之如命;其父深觉得怪,乃将兵法中各篇考问于他,其对答如流,实胜于普通军中将士。现在方长了十三岁,却已生得身材长挑,宽背窄腰,双臂有千斤之力,既精骑射,兼通刀斧,尤善使一杆银枪,更兼边幅俊美,风韵灼灼,京里人称“玉面小将军”的便是,多谓其有乃祖之风。其祖父便是当日先皇亲封的定北大将军冯长安,亦是平骠国之乱的功臣良将,及其去世之日,圣上亲至记念。长安之女冯氏初为太子正妃,太子即位之日,封正宫皇后,便是冯岚之姑母了。
冯朝宗叹道:“我们家世代皆是武将,疆场上杀出来的功绩,然功高盖主,终是不当。我也曾上书请辞,圣上只是不准,只命在京中镇守,又厚加封赏。圣意原是违逆不得,更不敢妄加测度,只好惴惴罢了。想你祖父当年,同先皇恰是龙虎风云,甚是相得;我虽比不得父亲,幸得今上圣明,倍加恩恤,却也不敢不经心极力。只是谁知将来又如何样呢!”冯岚闻他父亲之言,不免伤情,乃黯然道:“父亲这些年藏愚守分,虽是为家中所虑,只可惜了二弟,本该是往疆场建功立业去的,现在却囿于京中,便似那猛虎入栅普通。他虽不说,我倒是晓得贰心下难过,只不令别人晓得罢了。”
几人正在那边谈笑,忽闻得内里乱嚷,便起家往窗外看去,只见几个少年在那酒楼门口喧华。此中一个便是那批示使孙和之子,名唤孙绍祖的,另几个却不知是何人。本来是两边都要往那聚贤楼吃酒,谁知雅间只得一个,已是被人订下了的;原是孙绍祖几人后至,见有雅间空着,意欲包将下来;正在那边同酒楼仆人计算,谁知本来订下其间的几人也来了,两边皆不相让,是以喧华。此中一个少年口齿聪明,这厢几人辩他不过,那孙绍祖又岂是忍得气的?因而也不顾甚么“君子动口不脱手”,往那少年面门便是一拳,正打在鼻梁之上,鲜血迸出。那少年原生得文弱,吃了这一记重拳,只打得面前金星乱迸,几乎仰倒,幸得一旁之人扶住了。孙绍祖见状笑道:“现在且教你尝尝你孙大爷的短长!可还敢同我争竞了?”便要与同业几人往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