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乃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烈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宝玉见繁华热烈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环姬妾谈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环们都越性尽情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出去存候,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头们只顾顽闹,非常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出去,你们更加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现在管他们不着,是以只顾顽,并不睬他。那李嬷嬷还尽管问“宝玉现在一顿吃多少饭”、“甚么时候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承诺。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如何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负气花几两银子买他们出去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如何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类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现在十七岁,百般的嫁奁都齐备了,来岁就出嫁。”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由又嗐了两声。恰是不安闲,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现在我要归去了,他们又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