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化。
黛玉叹道:“你平日待人,当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内心藏奸。畴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昔日竟是我错了 ,实在误到现在。细细算来,我母亲归天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本年十五岁,竟没一人象你前日的话教诲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昔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身颠末,才晓得了。比如如果你说了阿谁,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怀,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畴前日看出来,本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固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甚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甚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小我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后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端庄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现在我还不知进退,何必叫他们咒我?”
已觉秋窗秋不尽,何堪风雨助苦楚!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安闲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素习敦睦,终有怀疑。又闻声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垂垂的睡了。临时无话。
宝钗道:“如许说,我也是和你一样。”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黛玉看脱了蓑衣,内里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暴露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著胡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洁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平常市卖的,非常详确轻巧,因说道:“是甚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如许。你喜好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唯有这斗笠风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夏季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夏季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阿谁,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悔怨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提及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超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甚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顶用,我晓得我如许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如何形景,便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恰是这话。前人说‘食谷者生’,你平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力量血,也不是功德。”黛玉叹道:“‘死生有命,繁华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本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感觉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便能够养人了。每日夙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