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觉秋窗秋不尽,何堪风雨助苦楚!
泪烛摇摇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另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女人说了:女人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道:“归去说‘操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另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晓得你们忙。现在天又凉,夜又长,更加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女人说,本年我大叨光儿了。反正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现在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传闻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钞女人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内里接了钱,打伞去了。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黛玉看脱了蓑衣,内里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暴露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著胡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洁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平常市卖的,非常详确轻巧,因说道:“是甚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如许。你喜好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唯有这斗笠风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夏季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夏季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阿谁,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悔怨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以后,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贾母欢畅,多玩耍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克日又复嗽起来,感觉比平常又重,以是总不出门,只在本身房中将养。偶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讲些闲话排解,及珍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腻烦了。世人都谅解他病中,且平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曲,以是他欢迎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黛玉叹道:“你平日待人,当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内心藏奸。畴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昔日竟是我错了 ,实在误到现在。细细算来,我母亲归天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本年十五岁,竟没一人象你前日的话教诲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昔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身颠末,才晓得了。比如如果你说了阿谁,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怀,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畴前日看出来,本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固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甚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甚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小我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后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端庄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现在我还不知进退,何必叫他们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