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光辉映画栏。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黛玉道:“甚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如果果有了奇句,连平仄真假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闻声说‘一三五非论,二四六清楚’。看前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以是每天迷惑。现在听你一说,本来这些风格端方竟是末事,只要词句别致为上。”黛玉道:“恰是这个事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消润色,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本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白天做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本身并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众姊妹方从王夫人处返来,宝钗正奉告他们说他梦中作诗说梦话。世人正笑,昂首见他来了,便都争着要诗看。且听下回分化。
香菱听了,喜的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偶然,坐卧不定。宝钗道:“何必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他计帐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更加弄成个白痴了。”香菱笑道:“好女人,别混我。”一面说,一面作了一首,先与宝钗看。宝钗看了笑道:“这个不好,不是这个作法。你别怕臊,尽管拿了给他瞧去,看他是如何说。”香菱听了,便拿了诗找黛玉。黛玉看时,只见写道是: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风趣!”黛玉道:“断不成学如许的诗,你们因不知诗,以是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式,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至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选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小我作了根柢,然后再把陶渊明、应、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聪明的人,不消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香菱听了,笑道:“既如许,好女人,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归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且说香菱见过世人以后,吃过晚餐,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本身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乐。香菱因笑道:“我这一出去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笑道:“公然如许,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准烦厌的。”
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香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本身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要思考起来。因见他姊妹们谈笑,便本身走至阶前竹下漫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道:“菱女人,你闲闲罢。”香菱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你错了韵了。”世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宝钗道:“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