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闻声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承诺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返来。”吴新登家的只得返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大哥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别离。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时价宝钗也从上房中来,探春等忙起家让坐。未及开言,又有一个媳妇出去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小丫环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环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环,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平儿见侍书不在这里,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衿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那媳妇便回道:“回奶奶女人,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平儿先道:“你忙甚么!你睁着眼看,见女人洗脸,你不出去服侍着,先说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女人固然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都没女人,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的阿谁媳妇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梭巡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此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方才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另有甚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笑道:“本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端方,大家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天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甚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主子,我是按着旧端方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情、太太的恩情;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胡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屋子赏了人,我有甚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甚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温馨些养神罢了,何必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常常肇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够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奇迹,当时自有我一番事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胡说的,太太满内心都晓得。现在因看重我,才叫我看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功德,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晓得了,怕我难堪不叫我管,那才端庄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由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