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申明日着他出去发言儿。如此说了以后,他原是繁华公子的吵嘴,那边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因此便健忘了。这日早晨,从北静王府里返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沐浴。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实,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另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他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房内。偏生的宝玉要吃茶,连续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出去。宝玉见了他们,赶紧摇手儿说:“罢,罢,不消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凤姐恰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忽见贾芸如此一来,听这一篇话,心下又是对劲又是欢乐,便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着你如许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说你说话儿也明白,内心有见地。”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用心问道:“本来叔叔也曾提我的?”凤姐见问,才要奉告他与他管事情的那话,便忙又止住,心下想道:“我现在要奉告他那话,倒叫他看着我见不得东西似的,为得了这点子香,就混许他管事了。今儿先别提起这事。”想毕,便把派他监莳花木工程的事都坦白的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边去了。贾芸也不好提的,只得返来。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出去,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斋书房里来。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下象棋,为夺“车”正拌嘴,另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收支院内,把脚一跺,说道:“猴头们调皮,我来了。”众小厮瞥见贾芸出去,都才散了。贾芸进入房内,便坐在椅子上问:“宝二爷没下来?”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甚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出去了。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存候,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量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本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奉告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悔怨呢。
现在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边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转头见鸳鸯穿戴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如何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处所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