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存候,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量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本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奉告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悔怨呢。
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甚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希冀的人使去。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了,有何焦急的。倪二笑道。这不是话。气候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归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寒舍,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估客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偶尔碰了这件事,心中也非常罕希,想那倪二倒公然有些意义,只是还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更加的要起来,便怎处,心内踌躇不决。忽又想道:“无妨,等那件事成了,也可更加还他。”想毕,一向走到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一称,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贾芸见倪二不扯谎,心下更加欢乐,收了银子,来至家门,先到隔壁将倪二的信捎了与他娘子晓得,方回家来。见他母亲身在炕上拈线,见他出去,便问那去了一日。贾芸恐他母亲活力,便不提及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的,问他母亲吃了饭未曾。他母亲已吃过了,说留的饭在那边。
贾芸心下自思:“平日倪二固然是地痞恶棍,却因人而使,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本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肇事。不如借了他的,他日更加还他也倒罢了。”想毕笑道:“老二,你公然是个豪杰,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有力的你倒不睬。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本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霰斋探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探听凤姐返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出来,批了银数年代,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奉告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乐。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贾琏笑道:“你如何发楞,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甚么活动。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更加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本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本来这贾芸最聪明乖觉,听宝玉如许说,便笑道:“鄙谚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固然年龄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看管束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笨拙,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闻声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出来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尽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