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因近年消索,又挂念女儿,新近搬进京来。父亲已没,只要母亲,又过继了一个混帐儿子,把家业都花完了,不时的常到薛家。那金桂原是个水性人儿,那边守得住空房,况兼每天内心驰念薛蝌,便有些饥不择食的风景。无法他这一乾兄弟又是个蠢货,虽也有些知觉,只是尚未入港。以是金桂经常归去,也帮贴他些银钱。这些时正盼金桂回家,只见薛家的人来,内心就想又拿甚么东西来了。不料说这里女人服毒死了,他便气得乱嚷乱叫。金桂的母亲闻声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为甚么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车,便要走来。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现在没了钱,那顾甚么脸面。儿子头里就走,他跟了一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啼哭泣哭的雇了一辆破车,便跑到薛家。
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母亲心虚究竟,还想辩赖。薛阿姨等你言我语,反要他儿子了偿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贾琏在外嚷说:“不消多说了,快清算伏贴,刑部老爷就到了。”此时唯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亏损的,不得已反求薛阿姨道:“千不是万不是,终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自作自受。如果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欠都雅。求亲家太慨气了这件事罢。”宝钗道:“那可使不得,已经报了,如何能息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师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夏亲家太太本身出去拦验,我们不提是非罢了。”贾琏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他甘心迎到刑部具结拦验。世人依允。薛阿姨命人买棺成殓。不提。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激流津。正要度过此岸,因待人夫,临时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暴露几株古松,倒也衰老。雨村下轿,漫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倾斜,旁有断碣,笔迹恍惚,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羽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时,面孔甚熟,想着倒象在那边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从人便欲呼喊。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羽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得意,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就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源的,便长揖叨教:“老道从那边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岂知名山,或欲结缘,何欠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必修募。岂似那。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之辈耶!”
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地点取出匣子,只要几支银簪子。薛阿姨便说:“如何好些金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翻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这可要问宝蟾。”金桂的母亲内心也虚了好些,见薛阿姨查问宝蟾,便说:“女人的东西他那边晓得。”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呢。我晓得宝女人是每天跟着大奶奶的,如何说不知!”这宝蟾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奶本身常常带回家去,我管得么。”世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女人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好罢了,返来相验便是这么说。”宝钗叫人:“到外头奉告琏二爷说,别放了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