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本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世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叨:
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还是发热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固然稍减了烧,还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她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然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内里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内里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传闻,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见如何。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顿时齐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辣,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仔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干脆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边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
世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mm,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边去取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晓得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一定放在家里,天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浅笑不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口语,把你就聪明的。”黛玉笑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地见地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晓得在哪个里头呢!等过日清算清了,找出来,大师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一首五言律,本国的女子,也就难为她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她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叮咛道:“你到我那边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本国美人来了,作得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诗白痴’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
宝玉笑道:“我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捂起脸来。宝玉笑道:“何必来!又挖苦我何为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捂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排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准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姐姐不是至心起社了,这清楚是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得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兴趣!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戴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著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她都雅。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是以我父亲央烦了一名通事官,烦她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她作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