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名太妃不佳,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探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
世人先闻声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觉得李纨平日原是个刻薄多恩无罚的,天然比凤姐儿好敷衍。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青蜜斯,且平日也最平和澹泊,是以都不在乎,比凤姐儿前更懒惰了很多。只三四今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邃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温馨、脾气和顺罢了。
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甚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混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陈帐去,此时却记不得。”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平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如有这事理,凤姐姐还不算短长,也就是算刻薄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像我们没主张了。”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回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这里又回别的事。
探春笑道:“本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她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端方,大家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天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甚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她是太太的主子,我是按着旧端方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情、太太的恩情;若说办的不均,那是她胡涂不知福,也只好凭她抱怨去。太太连屋子赏了人,我有甚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甚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温馨些养神罢了,何必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常常肇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够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奇迹,当时自有我一番事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胡说的。太太满内心都晓得。现在因看重我,才叫我看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功德,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晓得了,怕我难堪,不叫我管,那才端庄没脸呢,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由滚下泪来。
刚将年龄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每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健,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甚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她只不听。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很多的精力?凡有了大事,本身主张;将家中噜苏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条约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先气候血不敷,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实在亏虚下来。一月以后,复添了下红之症。她虽不肯说出来,世人看他脸孔黄瘦,便知失于保养。王夫人只令她好生服药保养,不令她操心。她本身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保养,恨不得一时复古如常。谁知一向服药保养到八玄月间,才垂垂的起复过来,下红也垂垂止了。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