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芳官又跟了她乳母去洗头。她乳母偏又先叫了她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疼,“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乳母惭愧变成恼,便骂她:“不识汲引的东西!怪不得大家都说伶人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屄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她乳母也忙端饭,在门外服侍。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她们浆洗,皆未曾入内承诺,故此不知内帏端方。今亦托赖她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场面,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认她做乳母,便有很多得胜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便忙跑出去笑道:“她不老成,细心打了碗,让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快出去!你让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甚么空儿跑到这里格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眼的,她不晓得,你们也不说给她!”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她,她不出去;说她,她又不信。现在带累我们受气,你可托了?我们到的处所儿,有你到的一半,一半是你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处所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一面说,一面推她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她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出来了。”羞得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
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更加瘦得不幸,问起来,比昔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昔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安息保养。宝玉只得返来。因挂念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谈笑,不好叫她,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温馨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费事,不知狂的甚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背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爱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她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她一月多少钱?今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看管她,岂不费事?”袭人道:“我要照看她那里照看不了,又要她那几个钱才照看她?没的讨人骂去!”说着,便起家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喧华了。她乳母益发惭愧,便说芳官“没知己,花掰我剥削你的钱”,便向她身上拍了几下,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何为么?我去说她。”晴雯忙先过来,指她乳母说道:“你白叟家太不费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她东西,你不自臊,另有脸打她!她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她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毕生是母。’她场面我,我就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