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所说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曾作太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熟谙。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当时,只要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熟谙。目今其祖已故,只要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冷落,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要其子,奶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奶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白天又作些生存,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两个无人把守。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度日。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孀妇,膝下又无后代,只靠两亩薄田度日。现在半子接来赡养,岂不肯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后代婿度日起来。
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令媛酬,嗟彼胜骨肉!
周瑞家的在内传闻,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朱紫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你长得这么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再问刘姥姥:“本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能够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势嫂子转请安罢了。”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遇,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遇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现在天然是你们拉硬屎的,不肯去俯就他,故冷淡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蜜斯实在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现在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现在上了年纪,更加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现在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我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她怀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如果他发一点美意,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如许个嘴脸,如何好到她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人也一定肯去通报。没的去打嘴现世!”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买卖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工具的,闹哄哄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边胡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道:“阿谁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另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个行当上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轻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