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倒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别致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以是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顽意,谁知又被你闻声了。有甚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
本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弟子,算来亦系世交。现在孙家只要一人在京,现袭批示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边幅魁伟,体格结实,弓马纯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富足,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品德产业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半子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非常称意,想来劝止亦恐不听,后代之事自有天意后果,何况她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晓得了”三字,余未几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告终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是以,倒劝谏过两次,无法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一席话,说得薛蟠悔怨不迭,反来安抚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更加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睬薛蟠。薛蟠没了主张,惟自怨罢了,好轻易十天半月以后,才垂垂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谨慎,不免气势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垂垂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厥后倚娇作媚,将及薛阿姨,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成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了故乡父母。香菱皆答健忘,金桂便不悦,说成心欺瞒了她。回问她“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女人起的。”金桂嘲笑道:“大家都说女人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晓得,我们女人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经常还夸呢。”欲明后事,且见下回。
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些甚么,只闻声中间两句,甚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义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甚么不消?”宝玉忙问:“甚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我们现在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格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不由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固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甚么呆呢?”宝玉转头忙看是谁,本来是香菱。宝玉一回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甚么?很多日子也不出去逛逛。”香菱鼓掌,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要来。现在你哥哥返来了,那里比先时自在安闲的了。才刚我们奶奶令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闻声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出去找她。遇见她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现在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如何俄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甚么病?二女人搬出去得好快,你瞧瞧,这处所好空落落的。”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现在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端庄事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