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甚么呆呢?”宝玉转头忙看是谁,本来是香菱。宝玉一回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甚么?很多日子也不出去逛逛。”香菱鼓掌,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要来。现在你哥哥返来了,那里比先时自在安闲的了。才刚我们奶奶令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闻声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出去找她。遇见她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现在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如何俄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甚么病?二女人搬出去得好快,你瞧瞧,这处所好空落落的。”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现在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端庄事再来。”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现在得了如许一个老婆,正在新奇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当中,二人气势还都相平;至两月以后,便觉薛蟠的气势渐次低矮了下去。
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倒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别致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以是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顽意,谁知又被你闻声了。有甚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
水池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堪愁,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前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本来这夏家蜜斯本年方十七岁,生得亦很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以后尘。只亏损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归天得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宠嬖,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是以未免娇养过分,竟变成个盗跖的性气。爱本身,尊若菩萨,窥别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经常就和丫环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本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内疚和顺,必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何况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号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更加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别人熟睡”之心。因她家多桂花,她奶名就唤做金桂。她在家时,不准人丁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意误道一字者,她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她因想“桂花”二字是制止不住的,须另唤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成“嫦娥花”,又寓本身成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