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梳洗穿带已毕,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这庙里已于昨日预备停妥的。宝玉天生性怯,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这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极其宏壮。如本年深岁久,又极其萧瑟。内里泥胎泥像,皆极其凶暴,是以忙忙的供过纸马、赋税,便退至道院安息。一时,吃过饭,众嬷嬷和李贵等人围随宝玉,到处散诞玩耍了一回。宝玉困乏,复回至静室安息。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羽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王羽士专意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这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备,亦常在宁、荣两宅走动熟惯,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作“王一贴”,言他的膏药灵验,只一贴百病皆除之意。当下王一贴出去,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李贵等正说着“哥儿别睡着了”,厮混着。瞥见王一贴出去,都笑道:“来得好,来得好。王师父,你极会说古记的,说一个与我们小爷听听。”王一贴笑道:“恰是呢。哥儿别睡,细心肚内里筋捣蛋。”说着,满屋里人都笑了。
当时,金桂又喧华了数次,气得薛阿姨母女惟暗自垂泪,怨命罢了。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便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与他脖项。薛蟠也实不能动手,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现在风俗整天然,反使金桂更加长了威风,薛蟠更加软了气骨。虽是香菱犹在,却亦如不在的普通,虽不能非常畅快,就不觉碍眼了,且姑置不究。
连续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别离,更皆哀痛不舍,还是王夫人、薛阿姨等安抚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肯去,无法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去了。邢夫人本不在乎,也不问其伉俪敦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罢了。且听下回分化。
自此今后,香菱果跟从宝钗去了,把前面途径,竟一心断绝。固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胆小,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表里折挫不堪,竟变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话犹未完,茗烟先喝道:“该死,打嘴!”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甚么?”茗烟道:“信他胡说!”唬得王一贴不敢再问,只说:“哥儿明说了罢。”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女人的妒病方剂没有?”王一贴传闻,鼓掌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剂,就是听也没有闻声过。”宝玉笑道:“如许还算不得甚么。”王一贴又忙道:“贴妒的膏药倒没颠末,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效验。”宝玉道:“甚么汤药?如何吃法?”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朝晨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甚么,只怕一定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本日不效,明日再吃;本年不效,吃到来岁。反正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反恰是要死的,死了还妒甚么!当时就见效了。”说着,宝玉茗烟都大笑不止,骂“油嘴的牛头!”王一贴笑道:“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甚么干系。谈笑了你们,就值钱。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正说着,吉时已到,请宝玉出去,焚化赋税,散福。功课结束,方进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