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女人吃了饭了么?”雪雁道:“夙起喝了半碗粥,懒待用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逛逛,返来再来罢。”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成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单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餐,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自去歇着,本身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图,趋势真如。坐到半夜过后,听得屋上“骨碌碌”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当时气候尚不很凉,单独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
子之遭兮不自在,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前人兮俾无尤。
宝玉只得返来。无处可去,俄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她也睡午觉,不便出来。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小我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边你不该么?”宝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孔殷听不出这小我的语音是谁。底下方闻声惜春道:“怕甚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毕竟连得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嗄,另有一着‘反攻’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她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悄悄的掀帘出来。看时,不是别人,倒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轰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神之际,也没理睬。宝玉却站在中间看他两个的手腕。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如何不要?你那边头都是死子儿,我怕甚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尝尝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如何样。”妙玉却微浅笑着,把边上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脱靴势’。”
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也有说是邪祟冒犯的,也有说是表里感冒的,终无定论。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问:“曾打坐过没有?”道婆说道:“向来打坐的。”大夫道:“这病但是昨夜俄然来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这是走火入火魔的原故。”世人问:“有碍没有?”大夫道:“幸亏打坐不久,魔还入得浅,能够有救。”写了降伏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内里那些游头荡子闻声了,便造作很多谎言说:“如许年纪,那边忍得住!何况又是很风骚的品德,很乖觉的性灵,今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神思未复,终有些恍忽。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茗烟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本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甚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如何就返来了?”贾环道:“本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了然,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如何又返来了?”宝玉奉告了她,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边去,如许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轻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不幸我些儿了。”袭人见说的不幸,笑道:“由爷去罢。”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用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