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也有说是邪祟冒犯的,也有说是表里感冒的,终无定论。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问:“曾打坐过没有?”道婆说道:“向来打坐的。”大夫道:“这病但是昨夜俄然来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这是走火入火魔的原故。”世人问:“有碍没有?”大夫道:“幸亏打坐不久,魔还入得浅,能够有救。”写了降伏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内里那些游头荡子闻声了,便造作很多谎言说:“如许年纪,那边忍得住!何况又是很风骚的品德,很乖觉的性灵,今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神思未复,终有些恍忽。
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女人吃了饭了么?”雪雁道:“夙起喝了半碗粥,懒待用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逛逛,返来再来罢。”
单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餐,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自去歇着,本身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图,趋势真如。坐到半夜过后,听得屋上“骨碌碌”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当时气候尚不很凉,单独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现在‘阳’字韵是第二叠了。我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小我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这是如何说,出去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迟早出去的?”宝玉道:“我头里就出去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妙玉见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等闲不出禅关,本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了,俄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发冒昧,赶紧陪笑道:“倒是削发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色彩垂垂的红晕起来。宝玉见她不睬,只得讪讪的中间坐了。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家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那边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承诺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甚么难答的,你没的闻声人家常说的,‘向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定也是红的,倒觉不美意义起来。因站起来讲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曲折曲的,归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妙玉听了,呀然失容道:“如何忽作变征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过分。”宝玉道:“过分便如何?”妙玉道:“恐不能耐久。”正群情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赶紧就走。宝玉道:“如何样?”妙玉道:“今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