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冯紫英又转头看着他跟来的小厮道:“阿谁匣子呢?”那小厮赶快捧过一个花梨木匣子来。大师翻开看时,本来匣内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束蓝纱。詹光道:“这是甚么东西?”冯紫英道:“这叫做鲛绡帐。”在匣子里拿出来时,叠得长不满五寸,厚不上半寸,冯紫英一层一层的翻开,打到十来层,已经桌上铺不下了。冯紫英道:“你看,里头另有两折,必得高屋里去才张得下。这就是鲛丝所织,暑热气候张在堂屋里头,苍蝇蚊子一个不能出去,又轻又亮。”贾政道:“不消全翻开,怕叠起来倒费事。”詹光便与冯紫英一层一层折好清算。冯紫英道:“这四件东西价儿也不很贵,两万银他就卖。母珠一万,鲛绡帐五千,《汉宫春晓》与自鸣钟五千。”贾政道:“那边买得起。”冯紫英道:“你们是个国戚,莫非宫里头用不着么?”贾政道:“用得着的很多,只是那边有这些银子?等我叫人拿出来给老太太瞧瞧。”冯紫英道:“非常。”
贾赦道:“我们家是最没有事的。”冯紫英道:“公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则里头有贵妃照顾;二则故旧好,亲戚多;三则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爷们,没有一个刁钻刻薄的。”贾政道:“虽无刁钻刻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边当得起!”贾赦道:“我们不消说这些话,大师吃酒罢。”大师又喝了几杯,摆上饭来。吃毕,喝茶。冯家的小厮走来,悄悄的向紫英说了一句。冯紫英便要告别了。贾赦、贾政道:“你说甚么?”小厮道:“内里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贾政叫人看时,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贾政道:“那两件东西,你清算好了么?”冯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代价还天然让些。”贾政道:“我留意就是了。”紫英道:“我再听信罢。气候冷,请罢,别送了。”贾赦、贾政便命贾琏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化。
贾琏道:“听得内阁里人提及,贾雨村又要升了。”贾政道:“这也好,不知准不准。”贾琏道:“约莫成心机的了。”冯紫英道:“我今儿从吏部里来,也闻声如许说。雨村老先生是贵本家不是?”贾政道:“是。”冯紫英道:“是有服的还是无服的?”贾政道:“说也话长。他客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寓到姑苏,甚不对劲。有个甄士隐和他相好,经常周济他。今后中了进士,得了榜下知县,便娶了甄家的丫头。现在的太太不是正配。岂知甄士隐弄到寥落不堪,没有找处。雨村革了职今后,当时还与我家并未了解,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扬州巡盐的时候,请他在家做西席,外甥女儿是他的门生。因他有起复的信,要进京来,刚好外甥女儿要上来探亲,林姑老爷便托他照顾上来的;另有一封荐书,托我吹嘘吹嘘。当时看他不错,大师常会。岂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袭起,从‘代’字辈下来,宁、荣两宅,人丁房舍,以及起居事件,一概都明白,是以,遂感觉亲热了。”因又笑说道:“几年间,门子也会钻了。由知府推升转了御史,不过几年,升了吏部侍郎,署兵部尚书。为着一件事降了三级,现在又要升了。”冯紫英道:“人间的荣枯,宦途的得失,终属难定。”贾政道:“像雨村算便宜的了。另有我们差未几的人家,就是甄家,畴前一样功劳,一样的世袭,一样的起居,我们也是经常来往。未几几年,他们进京来,差人到我这里存候,还很热烈。一回儿抄了客籍的家财,至今杳无音信,不知他近况如何,心下也实在惦记。看了如许,你想,仕进的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