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此时心跳神移,吃紧的向秋爽斋来。已将来至门口,方转过山子,只见劈面有一小我影儿一恍。凤姐心中迷惑,内心想着必是那一房里的丫头,便问:“是谁?”问了两声,并没有人出来,已经吓得神魂飘零,恍恍忽忽的仿佛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得了?”凤姐忙转头一看,只见此人描述姣美,衣履风骚,非常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里的媳妇来。只听那人又说道:“婶娘尽管享繁华、受繁华的心盛,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久之基,都付于东洋大海了。”凤姐传闻,低头深思,总想不起。那人嘲笑道:“婶娘当时如何疼我了,现在就忘在九霄云外了。”凤姐听了,此时方想起来是贾蓉的先妻秦氏,便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哪,如何跑到这里来了呢?”啐了一口,方转回身,脚下不防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如同梦醒普通,浑身汗如雨下。固然毛发悚然,心中却也明白,只见小红、丰儿影影绰绰的来了。凤姐恐怕落人的批驳,赶紧爬起来,说道:“你们做甚么呢,去了这半天?快拿来我穿上罢。”一面丰儿走至跟前,奉侍穿上,小红过来搀扶。凤姐道:“我才到那边,他们都睡了,我们归去罢。”一面说,一面带了两个丫头吃紧忙忙回到家中。贾琏已返来了,只是见她脸上神采更变,不似平常,待要问她,又知她平日脾气,不敢俄然相问,只得睡了。
至次日五更,贾琏就起来要往总理内庭都检点寺人裘世安家来探听事件。因太早了,见桌上有昨日送来的抄报,便拿起来闲看。第一件是云南节度使王忠一本,新获了一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事,共有十八名流犯。头一名鲍音,口称系太师镇国公贾化家人。第二件姑苏刺史李孝一本,参劾纵放家奴,倚势欺侮军民,乃至因奸不遂,杀死节妇一家性命三口事。凶犯姓时名福,自称系世袭三等职衔贾范家人。贾琏瞥见这两件,心中早又不安闲起来,待要看第三件,又恐迟了不能见裘世安的面,是以吃紧的穿了衣服,也等不得吃东西,刚好平儿端上茶来,喝了两口,便出来骑马走了。
平儿方下炕来要去,只听内里脚步响。谁知贾琏去迟了,那裘世安已经上朝去了,不遇而回,心中正没好气,出去就问平儿道:“那些人还没起来呢么?”平儿回说:“没有呢。”贾琏一起摔帘子出去,嘲笑道:“好,好!这会子还都不起来,放心打擂台打放手儿!”一叠声又要吃茶。平儿忙倒了一碗茶来。本来那些丫头、老婆见贾琏出了门,又复睡了,不打量这会子返来,原未曾预备。平儿便把温过的拿了来。贾琏活力,举起碗来,“哗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陪笑道:“何必来生这么大气!大朝晨起,和我叫唤甚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你既应了,就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小我本身有难堪的事,另故意肠唱戏摆酒的闹。”贾琏道:“你可说么,你明儿倒也问问他!”凤姐惊奇道:“问谁?”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凤姐道:“是他吗?”贾琏道:“可不是他,另有谁呢!”凤姐忙问道:“他又有甚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道:“你还在坛子里呢。”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晓得。”贾琏道:“你如何能晓得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晓得呢。头一件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以是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晓得的。提及来,真真可儿恼,你今儿不问我,我也不便奉告你。你打量你哥哥行事像小我呢,你晓得外头人都叫他甚么?”凤姐道:“叫他甚么?”贾琏道:“叫他甚么,叫他‘忘仁’!”凤姐“扑哧”的一笑:“他可不叫王仁,叫甚么呢?”贾琏道:“你打量阿谁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阿谁‘忘仁’哪!”凤姐道:“这是甚么人这么刻薄嘴儿遭塌人。”贾琏道:“不是遭塌他吗!今儿干脆奉告你,你也不晓得晓得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晓得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呵!”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但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夏季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以是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我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现在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晓得是甚么意义。”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他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我们晓得拦他,以是没奉告我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厥后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别例,就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办理二舅太爷不活力。也不管亲戚朋友夏季夏天的,人家晓得不晓得,这么丢脸!你晓得我起早为甚么?这现在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下落其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情面。我见他们吓的那么个样儿,再者又干系太太和你,我才应了。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替办办,或者前任前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里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边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活力不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