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激流津,正要度过此岸,因待人夫,临时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暴露几株古松,倒也衰老。雨村下轿,漫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倾斜,旁有断碣,笔迹恍惚,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羽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时,面孔甚熟,想着倒像在那边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从人便欲呼喊,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羽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得意,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就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源的,便长揖叨教:“老道从那边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岂知名山?或欲结缘,何欠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必修募?岂似那‘玉在卖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之辈耶!”
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母亲心虚究竟,还想辩赖。薛阿姨等你言我语,反要她儿子了偿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贾琏在外嚷说:“不消多说了!快清算伏贴,刑部老爷就到了。”此时唯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亏损的,不得已反求薛阿姨道:“千不是,万不是,终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如果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欠都雅,求亲家太慨气了这件事罢。”宝钗道:“那可使不得,已经报了,如何能息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师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夏亲家太太本身出去拦验,我们不提是非罢了。”贾琏在外也将她儿子吓住,他甘心迎到刑部具结拦验。世人依允。薛阿姨命人买棺成殓。不提。
雨村原是个颖慧人,初闻声“葫芦”两字,后闻“玉钗”一对,俄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反复将那羽士打量一回,见他面貌仍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安闲笑道:“甚么‘真’,甚么‘假’!要晓得‘真’便是‘假’,‘假’便是‘真’。”雨村传闻出“贾”字来,益发无疑,便重新见礼,道:“门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获隽公车,受任贵乡,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瑶池。门生虽溯洄思切,自念风尘俗吏,未由再觐仙颜。今何幸于此处相遇!求老仙翁唆使愚蒙。倘荷不弃,京寓甚近,门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以外,不知六合间另有何物。刚才尊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说毕,还是坐下。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隐,何貌言类似若此?拜别来十九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成劈面错过。看来不能以繁华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后果,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从人出去,禀说:“天气将晚,快请渡河。”雨村正无主张,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此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波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雨村无法,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未知何事,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