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炽热,一声不敢言语。顿时众丫头闻声王夫人醒了,都忙出去。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传闻,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尽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当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向来未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愤怒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儿的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害羞忍辱的出去了,不在话下。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意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她而去,尽管痴看。只见她固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跟着簪子的起落,一向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本身又在手内心用指头按着她方才下笔的端方写了,猜是个甚么字。写成一想,本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然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髦至恐忘,在地下画着考虑,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甚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边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内里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十个“蔷”。内里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眸子儿尽管跟着簪子动,内心却想:“这女孩子必然有甚么话说不出来的大苦衷,才这么个形景。内里既是这个形景,内心不知如何折磨。看他她的模样儿这般薄弱,内心那里还搁得住折磨。可爱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内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贱东西们!我平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干脆拿我讽刺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向来未曾受过一句大话的,今忽见宝玉活力踢她一下,又当着很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如何样,料着宝玉一定是放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本日是头一遭儿活力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一面笑道:“我是个开端儿的人,非论事大事小、事功德歹,天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刚也不是放心。”袭人道:“谁说是放心了!平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她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得人牙痒痒,她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原当是她们,踢一下子,唬唬她们也好。才刚是我调皮,不叫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