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房中,只见鸦雀无闻,独占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子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子里来,可瞥见你宝兄弟么?”宝钗道:“才倒瞥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不知那里去了。”王夫人点头半向,哭道:“你可晓得一桩奇事?金钏儿俄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如何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活力,打了她一下,撵了她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恶!”宝钗笑道:“姨娘是慈悲人,当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负气投井。多数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天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如许大气性的理!即使有如许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固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念念于兹,非常过不去,不过量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mm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甚么新做的衣服,只要你林mm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mm那孩子平日是个故意的,何况她原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她过生日,这会子又给去人妆裹,她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她。如果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固然是个丫头,平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未几。”口里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费事。何况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固然如许,莫非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向来不计算这些。”一面说,一面起家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小我跟宝女人去。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昂首见林黛玉在前面渐渐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mm往那里去?如何又哭了?又是谁获咎了你?”林黛玉转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扯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她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何为么这么脱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甚么,只是丢下了甚么金,又甚么麒麟,可如何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本身又说冒昧了,忙笑道:“你别焦急,我原说错了。这有甚么呢,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脸上的汗。宝玉瞅了她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甚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如何是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莫非我平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义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每天为我活力了。”林黛玉道:“真不明白这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mm,你别哄我。公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平日之心白用了,且连你平日待我之意也都孤负了。你皆因老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凡是欣喜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本身肺腑中取出来的还觉诚心,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一时不知从哪一句上提及,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小我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mm,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甚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晓得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