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玉闻声贾政叮咛他“不准动”,早知凶多吉少,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很多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小我来,往里头去捎个信,偏生没一小我来,连茗烟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了。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她,说道:“快出来奉告: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未曾闻声是甚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她跳去,二爷怕甚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焦急道:“你出去快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甚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如何不了事呢!”
贾政此时气得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转头命宝玉“不准动!返来有话问你。”一向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得骨软筋酥,赶紧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甚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边逛去,由你野马普通跑!”喝命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大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未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瞥见人头如许大,身子如许粗,泡得实在可骇,以是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奇,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如许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约莫我近年于家务疏懒,天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导致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害。若外人晓得,祖宗颜面安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儿来。小厮们承诺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消活力。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晓得。我闻声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转头四顾一看。贾政知其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前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奉告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负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书房里去,喝令:“本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畴昔!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洁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孝子之罪。”众门客、主子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赶紧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的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即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承诺,有几个来找宝玉。
本来宝玉会过雨村返来,就闻声金钏儿害羞负气他杀,心中早又五内摧伤,出去被王夫人数落经验,也无可回说。见宝钗出去,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动手,低着头,一面感慨,一面渐渐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劈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昂首一看,不是别人,倒是他父亲,早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低头沮丧嗐些甚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赋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辞吐,还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感喟。你那些还不敷,还不安闲?无端如许,倒是为何?”宝玉平日固然吵嘴聪明,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慨,恨不得此时也身逃亡殒,跟了金钏儿去。现在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未曾闻声,只是怔怔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