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宝玉因各处游得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本身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得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在那边?”世人都奉告他说:“在她房里呢。”宝玉忙至她房内,只见龄官单独倒在枕上,见他出去,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玩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边坐下,又陪笑央她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遁藏,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她坐正了,再一细看,本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情状,向来未颠末这番被人弃厌,本身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以是。宝玉便说了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她唱,是必唱的。”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因问:“蔷哥儿哪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必然还是龄官要甚么,他去变弄去了。”
那宝玉一机杼夺策画,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宝玉一出去,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早晨的话竟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而后只是大家各得眼泪罢了。”袭人昨夜不过是些玩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冷静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常常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挥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成非常妄拟。
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像,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闻声,明儿是薛阿姨的生日,叫我趁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遇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阿姨也一定恼我。”袭人忙道:“这是甚么话?她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得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她考虑。你怕热,只朝晨起到那边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欠都雅。”宝玉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你看人家赶蚊子的分上,也该去逛逛。”宝玉不解,忙问:“甚么赶蚊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女人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如何睡着了,轻渎了她。”一面又说:“明日必去。”
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唤起两个丫环来,一同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公然是奉告她这话,又叫她与王夫人叩首,且不必见贾母去,倒把袭人不美意义的。见过王夫人仓猝返来,宝玉已醒了,问起原故,袭人且含混承诺,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奉告了宝玉。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返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下落,终久算甚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生分的话吓我。从今今后,我可看谁敢来叫你去!”袭人听了便嘲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今后今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奉告,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闻声说我不好,你去,你也没意义。”袭人笑道:“有甚么没意义,莫非做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另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反正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宝玉闻声这话,便忙捂她的嘴说道:“罢,罢,罢!不消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脾气古怪,闻声阿谀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纵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本身说冒撞了,赶紧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东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莹,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不觉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开口。宝玉谈至浓快时,见她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晓得文尸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究竟何如不死的好!必然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