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
这一杆挑担是吴老爹本年新打的家伙,老竹子烤了七八遍火,摔都摔不竭。前担挑着一口方箱,里头装着三弦、响铃、火不思、唢呐这等手工做的乐器,另有旌旗、马镫、绷子、手绢儿这等噜苏,后担挑着一口圆筐,筐里装着皮球、风车、陀螺、傀儡这等小儿玩意儿,又有油纸包的糖果子、炒瓜子、酸梅、杏脯这等吃食,尽是些本地特产。
吴婆婆端着一大碗糖水荷包蛋出来,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
吴茱儿还在卖力呼喊,俄然背后伸出一只狗爪子,揪住了她的后领,拉的她一个踉跄,她拽着驴子才没跌倒,惊魂不决地转过甚去,就见一张陌生的麻子脸,凶巴巴地瞪着她,一根手指将近戳到她鼻子上——
吴茱儿提气就来了,一曲《紫竹调》婉转动听,又欢畅又喜乐,吹得是这山净水秀、鱼米之乡,赞的是这阳光亮媚,秦淮河上。船上有一名大娘怀里搂着个三岁小儿,跟着调子点头晃脑,乐得不可。
院儿里打了半盆水,当作是镜子,她搬了小凳坐下,对着水面梳头。重新皮通到发尾,一下一下数满一百,遵循月娘教给她的法儿,不必抹头油,她这头发也养得乌溜顺滑,好叫整条巷子里的蜜斯妹们恋慕。十四五岁的女人家,恰是爱俏的时候,头产生得好,没有珠花戴,没有耳洞子,随便掐朵野花簪在头上都是美美的。
这一船载了十来个渡客,多少等货色,两前两后四个船把式,目睹吃了水深,船老迈拒了岸上乘船的旅人,呼喊起号子,扬帆开船了。逆流而下,一起风景好,几个船把式轮班替代,一边摇着浆子,一边朗朗唱着南风水调:
吴茱儿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抿嘴偷笑,不去拆穿他,她记得阿爷上回明显说是一刀砍在背上。白叟家到底是年纪大了,吹了牛皮,扭头就忘了。
“阿婆,煮两个蛋吧,要糖心的。”
“我去瞧瞧阿婆。”她站起来往外走,出了东屋,摘下墙上挂的草帽,挑起沉甸甸的货担子,牵上门口的老驴子,望一眼正在灶房忙活的阿婆,轻手重脚地出了门。
背街的小院子静悄悄,只听到东屋吴老爹的鼾声跟打呼哨似的,幸亏吴婆婆耳背,不嫌老伴儿吵觉。平常这个时候,老两口早该醒了,吴老爹做了大半辈子挑担子游商的货郎,一年到头睡不得几次懒觉。
这一担子怕能有三五十来斤,谁家小娘子能挑得起,从句容县到应天府可不是走两步路就到了。幸亏吴茱儿身子骨强,懂事儿起就跟着吴老爹走南闯北,更重的她都能提溜起来,何况家里另有一头老驴子,路上能帮她驮一程。
吴老爹喝口水清清嗓子,拍拍大腿道:“这点子伤算得甚么,阿爷年青那会儿,乘船到过福州,赶上一伙流寇,一刀砍在腿上,皮开肉绽都没喊一声疼。”
吴茱儿见他没了说辞,这才反过来交代他:“我同巷子尾赵六郎说好了,让他每天来咱家挑一缸水,有甚么活儿尽管叮咛他干,阿婆的药就让间壁芳丫每天来煎,郎中说了您不能下地您千万别乱转动,安安生生等我返来。”
那船把式说的没错,游街串巷的货郎没点子看家的本领,如何美意义出门。吴老爹就吹得一手好笛子,吴茱儿打五岁就跟他学起来,别看她不识谱,连个宫商角徵都认不得,可只要她听过一遍的曲儿,就能用笛子一模一样地吹出响儿,这能算一门绝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