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稍稍在那卖东西吃的中间一站,他就说:

走路的时候拖拖的,再不然就趿趿的。前边掉了底,那鞋就张着嘴,他的脚仿佛舌头似的,每一迈步,就在那大嘴里边活动着;后边缺了跟,每一走动,就踢踢趿趿地脚根打着鞋底发响。

有二伯偷了这澡盆以后,就像他偷那铜酒壶以后的一样。

有二伯还是活着。

在公园里边,当场我就拉住了有二伯的口袋,给他施以查抄,查抄出几个铜板来,买票这不敷的。有二伯又说:

“你再闹,我打你。”

11

太师椅上的红垫子,他把它放在地上,用腰带捆了起来。

“可不是么!死了连个添坟上土的人也没有。人活一辈子是个白活,到了归终是一场空……无家无业,死了连个打灵头幡的人也没有。”

祖父穿起衣裳来,带着我。等我们跑到配房去一看,有二伯不在了。

有二伯说:

“死不了。”

“你不说么?”

老厨子说他贪恐怕死,别人也都说他死不了。

“有二爷,照你说的贫民是用不着澡盆的啰!”

风来了,蒿草发着声响,雨来了,蒿草梢上冒烟了。

“甚么的还不是一样,归正喝的是酒。”

“对了,有二爷。我们就是不要铜酒壶,铜酒壶拿去卖了也不值钱。”

这时候就常常听到配房里的哭声。

仿佛我若再多看一会工夫,人家就要来打我了似的。

那大澡盆是白洋铁的,在太阳下边闪光湛亮。大澡盆有一人多长,一边走着还一边咣郎咣郎地响着。看起来,很惊骇,仿佛瞎话儿上的红色的大蛇。

“阳间没去过,用不消不晓得。”

有二伯说:

今后有二伯再“跳井”“吊颈”也都没有人看他了。

“那么,你让我把这琉璃罐拿出去。”

他的肚子前压着铜酒壶,我的肚子前抱着一罐墨枣。他偷,我也偷,以是两边惊骇。

特别是到了夏天睡午觉的时候,百口都睡了,连老厨子也睡了。连大黄狗也睡在有阴凉的处所了。所之前院,后园,静悄悄地一小我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一看他出去,我从速地登着箱子就下来了。

“不见得罢,大抵还是铜的好呢……”

12

“回家罢!”

“没有钱你不会偷?”

“不晓得。”

有二伯在那里呢?等我们拿灯笼一照,才瞥见他在房墙的根边,好好地坐着。他也没有哭,他也没有骂。

厥后有二伯“跳井”“吊颈”这些事,都成了笑话,街上的孩子都给编成了一套歌在唱着:“有二爷跳井,没那么回事。”“有二伯吊颈,白恐吓人。”

有二伯的脚,永久离不开空中,母亲说他的脚下了千斤闸。

他说:

等我再拿灯笼向他脸上一照,我看他用哭红了的小眼睛瞪了我一下。

中间的人听到这里都笑了,但是有二伯还不自发。

我是登着箱子上去的,我摸到了一个小琉璃罐,那边边装的美满是黑枣。

“死不了,老不死,我看你也是个老不死的。”

他说:“拿罢。”

“你二伯挂了绊脚丝了。”

老厨子、担水的、粉房里的漏粉的都来了,轰动了很多的邻居。

“不说,好孩子……”他拍着我的头顶。

有二伯固然作弄成一个耍猴不像耍猴的,乞食不像乞食的,但是他一走起路来,倒是端庄、沉寂,两个脚根非常有力,打得空中咚咚地响,并且是慢吞吞地进步,仿佛一名大将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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