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将世人之作赏玩一回,大师谈笑一回就散了。贾环说身上另有些不好,辞了出去,自回房去。一屋子的丫头们,也有告了假家去吃年茶的,也有各处走动寻小姊妹说话去的,也有瞅了空儿往当差的支属们处相互厮见的。门帘子大开,桌子上也是乱的,椅子绣凳也是乱的,一地的瓜子壳干果皮,叫人连一下脚地亦难寻。只要一小丫头执了笤帚在扫,见贾环返来了,忙叫一声“三爷”上来奉侍。
行动间虽有些严峻,倒还蛮落落风雅的,偶一抬脸,生得也是好细巧娟秀的模样儿。
回了房里,自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因觉口渴了,便叫“霁月”。谁知出去的还是蕊书。他闻到一股微甜的香气,半展开眼道:“如何还是你当差?你霁月姐姐呢?”蕊书道:“她前日家去吃年茶,在家里洗了一转头,谁知就病了,现报了二奶奶,留在家里养病呢!”贾环传闻,忙道:“她可要紧?请了哪个大夫?你去看过没有?”说着就起来要穿鞋。蕊书忙摁住他,嗔道:“那里就急得这么样起来?她家回了二奶奶,二奶奶天然叫人给她请了大夫了。我还没得空儿,没有切身前去,但听人说,倒还不要紧。”贾环这才安了心,又打发蕊书与她送东西:“那柜子里的一瓶子槐花蜜没开封,你带了去,给她冲水喝。奉告了她,病好了仍旧叫她返来当差,尽管好好养病,旁的并不消她管。”
宁府里好热烈,诸般列举,□□铺陈,入目皆是繁华斑斓。贾环与宝玉同坐一席,遥遥的对薛蟠点头笑了笑。薛蟠也回以一笑。戏台子上演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台上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直闹得人头疼。贾环看看摆布,族里的兄弟们正喝酒取乐,也有说话儿的,也有看戏的,乃至于形状不堪的也有,贾珍满面东风的和个不熟谙的人说话,贾蓉脸上笑嘻嘻的,显见得已是有些放浪了。一转脸,只见宝玉走了,便与尤氏说了一声儿也走了。尤氏成心留他,见他神采不大好,便说:“早归去也好,归去歇着,我倒忘了你大病才愈了。”叫婆子跟着送了他去。
屋里只剩下了赵姨娘与贾环二人。贾环也不出声,只看着赵姨娘,仿佛全然没看到她的神采一样。赵姨娘扭捏了一会儿,眉毛绞得成了毛毛虫,好半晌才讪讪道:“你常日里照拂你娘舅之处,你娘舅家去都说了。现在你肯拉拔他,也不枉了我生你一场。你是个有知己的,不像你阿谁狠心的三姐姐……”絮干脆叨,说了很多探春的不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女儿也是积怨好久。
贾环烦恼道:“好了,不要闹了。”找了个承担皮儿把财物一卷,塞到赵姨娘怀里,“就是这些了,姨娘看着使罢。”赵姨娘没美意义的嗫嚅了两句,抱着承担走了。
“论起诗才,宝玉哥哥倒也不差,但此诗却不是他的口气。宝玉哥哥的诗,应当是‘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又岂会有‘菱行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之句?想来当夜贵妃之前,也只要林姐姐向来是别出机杼,方有此不落窠臼之语。”贾环伸手划过他念出的那两行句子,用指甲掐出印儿来,笑向黛玉评点道。
赵姨娘这才开了脸,又要吃茶吃点心,把蕊书教唆出去了。蕊书不动声色,只向贾环看了一眼,见着他微微点头,这才端着托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