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惊骇道:“祖父将近饿死了,我要给祖父买口吃食。”
恰逢一道甜梨煨鹅上桌,他收了眼儿,情不自禁地惦起家中的蒸梨。陡地,清脆一响,成帝的箸尖儿碰了酒器,顿时静了。周遭声音噤得仿佛无人,拾掇的主子都屏着气味。
陈若吟出言嘉奖,霍钊道:“大雍人才辈出,丞相实在汲引我儿。”
霍钊抱拳,谢了一谢。沈问道褪去铿锵之音,极平淡地说:“欲织蜀锦袍,偏得苎麻衣,不成汲汲,且当卧薪。”
“只不过霍将军单枪匹马,纵有三头六臂也徒然。”沈问道叩首,“臣发起,霍将军若至西乾岭,仍为将军,本地军马由霍将军领受,定能将蛮贼整治一番。”
唯恐生变,霍临风叩首:“微臣遵旨,万死不辞。”
这来由看似荒唐,但霍临风俯身,近间隔看了看老翁。他曾围困敌军精骑于绝地,人与马活活饿死,情状与老翁非常相像。
成帝摆手:“侯爷之子岂是凡人,不必妄自陋劣。何况,你才二十三岁,一辈子待在塞北也闷了些,留下来闯荡闯荡也好。”
“爹?”他唤。
霍临风蓦地忆起,却不敢言、不成言,只得嚼着梨香酒气,咽了个干清干净。
风骨名流,太傅唐祯。
“是……”
少年感激涕零,再三做了包管。
一条性命挣扎于面前,霍临风掂着荷包,从本身袖中取出一枚碎银。“去买口吃的。”他丢给少年,“吃饱再犯,我便折断你的双手。”
殿内,静极了,定北侯护国之功,朝廷之砥柱,竟要交出一子关内留质。丞相此言绝非心血来潮,背后即为圣意。
陈若吟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定北侯遭忌,或是笑甚么旁的。又瞥向霍临风,道:“贤侄,听我一句劝:既来之,则安之。”
霍临风余光刺探,何如他初来长安,不认一官一卒。再辨此人朝服,大袖紫袍,横襕绣白鹤,镶莹润玉珠,加上头排位置,估摸是当朝丞相。
隔着腰肢款摆的舞姬,看不清楚。那人与霍钊和陈若吟年事相仿,却无铜浇铁铸之身材,也无目露精光之面相,静如沉水,惨白清癯,周身散着儒雅书卷气,在这靡靡夜宴中煞是打眼。
朝臣跪送,散了,霍临风跟着霍钊离殿,三两步叫陈若吟撵上。
未待详思,侍官来唤,引他父子二人入宫苑憩息。
西乾岭离长安甚远,是霍临风从未见过的江南地界,成帝听罢似觉不错,然,一人起家谏道:“皇上,臣觉得不当。”
陈若吟便说:“启禀皇上,霍将军的才调不输其兄惊海,而边关总不必有两位镇边大将军。故依臣所见,无妨让霍将军留于关内,发挥雄图。”
他上前一步:“我且问你,为何盗窃荷包?”
这二人权位相称,只他获咎得起他,那天然由他来讲。
这一声高耸又铿锵,世人皆引颈凝睇,霍临风看去,竟是那儒官。“本来是沈太傅,”沈问道,当今太傅,成帝应允,“太傅通才练识,说说有何不当?”
陈若吟一愣,世人俱是一愣,都觉得太傅要与丞相激辩来回,这蓦地认同实在难料。沈问道撩袍,行跪礼:“皇上,依丞相所见,霍将军前去西乾岭,定能掣肘草泽贼子,只不过……”
“朕吃醉了。”字句清楚近刺耳,成帝拖长地、密切地唤道,“——临风,四海当中,你中意那边,朕便许你那边,毫不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