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永康左门,夹道里的风更大,锦书勉强撑着伞往乾清宫去,雪里夹着冰雹,簌簌的落到伞面上,又纷繁的弹落开去,等进了的乾清门,走到廊庑下熄了伞,往外一看,天阴沉得要压下来普通,雪停了,只下雹子,一个个雀儿蛋大小,密密的砸在台阶上,把坛子里栽的耐冬打得东倒西歪。
他笃悠悠离了椅子走过来,锦书这才看清他的袍子是开四叉的,内心倏然一跳,大英以开叉为贵,布衣只许穿不开叉的“一裹圆”,官吏士庶开两叉,只要皇室宗亲才开四叉,他是宇文家的人啊,那长了这么张脸就不敷为奇了。
那人终究抬了眼皮看过来,目光冷冷的,比外头的雪还凛冽三分,拉着脸子面上无喜无悲,虽是拒人于千里以外的疏离,却掩不住那堂堂的好边幅,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她如许美人窝里长大的都忍不住一叹,只觉满目标晃眼,甚么宋玉、潘安、兰陵王,大抵都不及他一半吧!如许的人如何在这太病院里供职呢?锦书的天马行空又发作了,他应当抱着琴徘徊山川间才对,在这太病院里苦熬六年,白糟蹋了。
那人眼一横,“急甚么,没见这儿正忙着吗?”
哀哀叹口气,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担搁了差事转头不好交代,便绕过上书房往庑房里去,跨进南三所的门,只瞥见大堂正中间挂着很大的一个“寿药”的提匾,东边靠墙是一溜案几,西边是一个高至屋顶的大药柜子,柜台上的一盏灯摇摇摆曳照亮了大半个屋子。环顾全部寿药房,表里只要一小我,在药柜前站着,面前放着一个大臼,右手拿着戥,左手正捏着一张方剂在灯下看,闻声有人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白净细致,骨节苗条有力,字也标致,是临的董其昌,出规入矩,放敛自如。锦书看着那手字,俄然有个动机压抑不住的蹿上来,要想晓得他是不是皇亲只要看他的眼睛,盘算了主张就偷偷的打量他,只是他始终垂着眼,稠密的睫毛覆挡住了瞳人,她壮着胆量试了几次无果,顿觉沮丧。
那人复昂首看她,紧抿着唇,眼里有切磋之色,锦书被他这么一瞧顿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内心惶惑的跳,像被人捏着了甚么把柄似的,此人的一个行动,一个眼神都叫她不安,她暗蹙了蹙眉,方道,“劳大人替主子抓药,主子好归去交差。”
锦书应个是,又趁着施礼的当口躬身窥测。那人仿佛发觉了,一敛眉,俄然昂首直视她,面上似有不耐,沉声道,“你瞧了我半天,到底在瞧甚么?”
他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顺手从左手边的一摞纸里扯过一张,铺平了拿镇纸压好,边写边道,“开五帖,艾草各二两,红花各八钱,使着好了再来。”
红花在药柜的最上层,那人拿着戥子爬上木梯,很谙练的称了四两下来,直接倒在纸上包好,缓缓道,“我这儿不分了,你拿归去过了称再说。”
他转动手上的虎骨扳指,微仰着头,视野落在屋顶正梁的花开繁华刻花上,沉吟半晌道,“到来岁蒲月就满九年了。”
锦书暗咂了咂嘴,本来是南苑人,难怪那么傲气!觍脸笑了笑,“大人进宫几年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往宫里去,上书房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她微有些恍忽,这个处统统好些年没来了,之前本身也和兄弟们在这里读书习字,现在人面不知那边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父亲也已不在了,她从主子沦为了主子,再踏进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