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珠望了望日头:“嗯,这时候万岁爷该下朝返来啦。”琳琅涨红了脸,道:“你讽刺我倒罢了,如何能没上没下地拿主子来讽刺?”画珠扮个鬼脸:“好啦,算我口没遮拦成不成?”琳琅道:“你这张嘴,总有一日闯出祸来,如果叫谙达闻声……”画珠却笑起来:“梁谙达对你客气着呢,我好赖也叨光。”琳琅道:“梁谙达对大师都客气,也不独独是对我。”
竟是极其清丽的一手簪花小楷:“昼漏稀闻紫陌长,霏霏细雨过南庄。云飞御苑秋花湿,风到红门野草香。玉辇遥临平甸阔,羽旗近傍远林扬。初晴少顷布围猎,好趁清冷跃骕骦。”恰是他幸南苑行围时的御制诗。字字骨格清奇,看来总有十来年功力,想必然然临过闺阁名家,卫夫人的《古名姬贴》,赵夫人的《梅花赋》……笔划之间娇媚风骚,叫民气里一动。他接过笔去,便在前面写了一行蝇头小楷:“昨夜星斗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这一句话,也就尽够了,她那脸上红得似要燃起来,眼中神情游离不定,像是月光下的花影,随风瞬移。那耳廓红得透了,像是案头那方冻石的印章,模糊如半透明。看得清一丝丝藐小的血脉,嫣红纤明。颈中微汗,却烘得那幽幽的香,从衣裳间透出来。他忍不住便向那嫣红的耳下吻去,她身子一软,却叫他揽住了不能转动。他只感觉她身子微微颤栗,眼底尽是惶恐与惊骇,非常叫人垂怜,只低声唤了一声:“琳琅。”
琳琅正要说话,忽闻悄悄两下掌声传来,恰是天子回宫,垂花门外的寺人传出去的暗号。琳琅忙回身往御跑堂那边去,画珠道:“你急甚么,等御驾返来,总另有一炷香的工夫。”琳琅道:“我反面你说了,我可不像你胆量大,每回事光临头了才抓忙。”
纳兰翻身上马,随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自有人拉了马去。纳兰转头瞧了一眼那几台肩舆,问:“老爷今儿没上朝?”
纳兰只感觉喉中似哽了个硬物,毕生以来,从未曾如本日般痛苦万分,那一句话哽在那边,不管如何说不出来。忽一阵风过,那城楼处所狭小,纳兰跪着离天子极近,便闻到天子衣袖之间暗香悄悄,那香气虽淡薄,但这一缕熟谙的芳香却早已是魂牵梦萦,心中惊奇万分,只是一片茫然的惶恐。本能般以眼角余光斜瞥,只见天子身边近侍寺人们青色的袍角,隔得更远方是宫女们淡青色的衣角。那袅袅暗香,直如茫茫梦境普通,神采恍忽,竟不知此身何身,此夕何夕,心中凄苦万状。天子笑道:“起来吧,朕这就归去了。”
琳琅只不肯转过脸来,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冰块,已经垂垂融至细薄的冰片,欲沉欲浮。甜瓜是碧绿发黄的色彩,削得极薄,模糊透出蜜一样的甜香,浸在冰碗中,一丝一丝的寒凉。她悄悄道:“主子出身卑贱,不配接受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