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面说,一面解了颈下系着的玄色闪金长绦,梁九功忙上前替天子脱了大氅,接在手中。天子见世人跪了一地,道:“都起来吧。”世人谢恩起家,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天子本是极机灵的人,见厅中一时鸦雀无声,便笑道:“朕一来倒拘住你们了,朕瞧这园子雪景不错,福全、容若,你们两个陪朕去逛逛。”
琳琅见是极精美的一只鎏金笼子,内里锁着一只松鼠,乌黑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人瞧,忍俊不由特长指悄悄扣着那笼子,左颊上若隐若现,却浮起浅浅一个笑靥。天子起家接过笼子,道:“让我拿出来给你瞧。”梁九功见了这景象,早悄无声气退出去了。
——纳兰容若《浣溪纱》
厅门开处,靴声橐橐,落足倒是极轻。侍从拱卫如众星捧月,那人只穿一身装缎狐肷褶子,外系着玄狐大氅,那紫貂的风领衬出清峻的一张面孔,唇角犹含笑意。福全虽有三分酒意,这一吓酒醒了大半,慌乱里礼数却没忘,行了见驾的大礼,方道:“皇上驾幸,福全未及远迎,请皇上治福全大不敬之罪。”
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偶然下香尘。
顾贞观饮了酒,沉吟不语。室中地炕本就极暖,又另置有熏笼,那熏笼错金缕银,极尽富丽,只闻炭火噼叭的微声,小厮轻手重脚地添上菜肴。他举目眼中,只觉褥设芙蓉,筵开斑斓,倒是繁华安闲到了极处。容若早命人清算了一张案,预备了笔墨。顾贞观唇角微微颤抖,霍然起家疾步至案前,一挥而就。
世人轰然喝采,正鼓噪间,忽听门外有人笑道:“好一句‘也都是、浓香助’。”那声音明朗宏亮,大家听在耳中皆是一怔,顷刻间厅中高耸地静下来,直静得连厅外风雪之声都清楚可闻。
容若自而后,便死力地寻觅机遇,要为那吴兆骞摆脱,只恨无处动手。贰心境不乐,每日只在房中对书静坐。因连日大雪,荷葆带着小丫头们去收了洁净新雪,拿坛子封了,命小厮埋在那梅花树下。正在此时,门上却送进柬贴来,荷葆忙亲手拿了,进房对容若道:“大爷,裕亲王府上派人下了帖子来。”容若看了,原是邀他过王府赏雪饮宴。容若本不欲前去,贰心心念念只在救援吴兆骞之事,俄然间灵机一动,知这位和硕裕亲王在天子面前极说得上话,本身何不从福全处动手谋策。
只听世人七嘴八舌批评诗词,福全于此道极是内行,回顾见着容若,便笑道:“你们别先乱了,容若还未出声,且看他有何佳作。”容若酒意上涌,却以牙箸敲着杯盏,纵声吟道:“密洒征鞍无数。冥迷远树。乱山堆叠杳难分,似五里、蒙蒙雾。难过琐窗深处。湿花轻絮。当时悠飏得人怜,也都是、浓香助。”
傍晚时分雪下大了,扯絮般落了一夜。第二天夙起,但见窗纸微白,向外一望,近处的屋宇、远处的六合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这一日并不当值,容若还是起得极早,丫头服侍用青盐漱了口,又换了衣裳。大丫头荷葆拿着海青哔叽的大氅,道:“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呢,叫大爷出来吃早餐。”说话间便将大氅悄悄一抖,替容若披在肩头。容若微微皱眉,目光只是向外凝睇,只见六合间如撒盐,如飞絮,绵绵无声。
福全笑道:“当然记得,闹到连皇阿玛都晓得了,皇阿玛大怒,罚我们两个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两个时候,还是董鄂皇贵妃讨情……”说到这里蓦地内省讲错,戛但是止,神采不由有三分勉强。天子只作未觉,岔开话道:“你这园里的树,倒是极好。”面前乃是大片松林,掩着青砖粉壁。那松树皆是建园时即植,虽不甚粗,也总在二十余年高低,风过只听松涛滚滚如雷,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丫间落下来。忽见绒绒一团,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原是小小一只松鼠,见着有人,连爬带跳窜开。天子刹时心念一动,只叫道:“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