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初春季气,日头晴暖,微风熏人。隔着帘子望去,天井里静而无声,只要廊下的鹦鹉,偶尔懒懒地扇动翅膀,它足上的金铃便一阵乱响。
如许一想,内心老是有一丝慌乱,空落落的慌乱。固然天子待她一如既往的好,那日还特地歇了晌午觉就过来瞧她,满面笑容地问她:“今儿你生辰,朕叫御膳房预备了银丝面,转头朕陪你吃面。”她怔了一下,方才含笑道:“皇上记错了,臣妾是十月里生的,这才过了端五节呢。”天子“哦”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着,只是眼神里又是她所不懂的那种恍忽。她嗔道:“皇上是记取谁的生辰了,恰好来诳臣妾。”
宫里的日子,静得仿佛波澜不兴。妃嫔们待她都很和蔼,因为晓得天子宠嬖她。这宠嬖,或许真的可以是天长日久,平生一世吧。她和王氏最谈得来,因为年纪相差未几。有次在佟贵妃处闲坐,大师正说得热烈,宜妃俄然笑道:“你们瞧,她们两个真像一对亲姊妹。”细细打量,实在她和王氏并不甚像,只是下颌侧影,有着一样温和的弧度。德妃笑道:“皇上喜好瓜子脸,不幸我这圆脸,起初年还说是娇俏,现在只好算大饼了。”笑得宜嫔撑不住,一口茶差些喷出来。
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自隔年垂,半卷落日红雨入,燕子来时。回顾碧云西,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穷凄迷。
她晓得天子在活力,如许没出处不问青红皂白,倒是头一回。她负气一样将素绢放回案上,请个双安道:“臣妾辞职。”向来对于她的小性,他皆愿姑息,乃至带了一丝放纵,老是含笑看她大发娇嗔。此次却转头就叫梁九功出去:“送和主子下船。”
天子走后,她往宜妃宫中去。可巧遇见宜妃送良妃出来,因平常不常来往,她特地含笑叫了声:“良姐姐。”良妃待人向来客气而冷淡,点一点头算是回礼了。宜妃引了她进暖阁里,正巧宫女清算了桌上的点心,因见有银丝面,她便笑道:“本来今儿是宜妃姐姐的生辰。”便将天子记错了生辰的话当作趣事讲了一遍。宜妃却似非常感到,过了好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宜妃为人最是开朗明快,甚少有如此难过之态,倒叫她好生迷惑了一回。
晋了位份是丧事,佟贵妃扯头,她们三人做东,宴请了几位得脸的后宫主位,荣妃、宜妃、德妃、惠妃都赏光,一屋子人说谈笑笑,极是热烈。那是她第一次见着良嫔,良嫔为人温馨,连笑容也平和淡然,她总感觉这位良嫔瞧上去眼善,只未曾忆起是在那里见过。席间只觉宜妃非常看顾良嫔,她就没想明白,如许两本性子截然分歧的人,如何会订交。
入宫的第二年,她生了一名小格格,宗人府的玉牒上记录为皇十八女,但是出世方数月就短命了。她天然痛哭难抑,天子散了朝以后即仓促赶过来瞧她,见她悲哀欲绝,他的眼里是无尽的顾恤,夹着她所不懂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向来没有那样望着她,那样哀思,那样绝望,就像落空的不是一名女儿,而是他所保重的一个天下,固然他有那样多的格格、阿哥,但是这一刻他悲伤,仿佛更甚于她。她哭得声堵气噎,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只是冷静揽着她,最后,他说:“我欠了你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