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方洗了几槌,俄然“哎呀”了一声,她本不惯在河边浣衣,不留意却叫那水濡湿了鞋,脚下凉丝丝全湿得透了。见几个火伴都赤着足踩在浅水当中,不由笑道:“虽说是春上,踏在水里不凉么?”一名宫女便道:“这会子也惯了,倒也风趣,你也下来尝尝。”琳琅见那河水碧绿,清澈见底,本身到底有几分怯意,笑道:“我倒有些怕——水流得如许急呢。”中间宫女便谈笑:“如许浅的水,那里就能冲走你?”琳琅只是点头笑道:“不成,我不敢呢。”正在笑语晏晏间,忽见一个小宫女从林子那头寻来,老远便喘吁吁地喊:“琳琅姐姐,快,快……玉姑姑叫你归去呢。”
琳琅自入宫后,自是没有踏出过宫门半步,以是此次出京,又喜又叹。喜的是偶尔从车帷之间望去,贩子城郭如旧。叹的是天子出巡,九城戒严,坊市间由步兵统领衙门,会同前锋营、骁骑营、护虎帐,由御前大臣卖力统领跸警。御驾所经之处,街旁皆张以黄幕,由三营亲兵扼守,别说闲人,只怕连只耗子也被撵到十里开外去了。黄土壅道之上远远只瞥见迤逦的仪仗銮驾,行列连缀十数里。当时入关未久,军纪谨肃,只闻声千军万马,蹄声急沓,车轮辘辘,却连一声咳嗽之声都听不到。
琳琅道:“主子不太小时候学过几日,一时胆小冒然,有辱王爷清听,请王爷恕罪。”福全道:“不消过谦,今晚如许的好月,正宜听箫,你再吹一套曲来。”琳琅只得想了一想,细细吹了一套《九罭》。这《九罭》原是赞美周公之辞,周公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幼以孝仁卓异于群子,武王即位,则以虔诚辅翼武王。她以此曲来应王命,倒是极其妥切,不但颂德福全,且将先帝及当明天子比做文武二贤圣。福全听了,却禁不住面露浅笑,待得听完,方问:“你念过书么?”
谁知琳琅到了厨房,气候已晚,厨房也只剩了些饽饽。琳琅拿了些,出帐来昂首一望,只见半天朝霞,那天碧蓝发青,仿佛水晶冻子一样莹透,星子一颗颗正暴露来,她贪看那朝霞,顺着路就往河边走去。暮色四起,河水溅溅,晚风里都是青草树叶的暗香,不一会儿玉轮升起来,低低地在树丫之间,月色淡白,照得四下里如笼轻纱。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博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清楚。回顾莫道芳时易度,朝暮。保重好花天。为伊指导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琳琅就着那灯理好一件蓝缎平金两则团龙行袍,忽听远远“哭泣”一声,有人吹起铁簧来,在这郊野当中,静月之下,格外清回动听。其声悠长回荡,起伏回旋不断。玉箸“咦”了一声,说:“谁吹的莫库尼?(莫库尼,满族传统的一种乐器)”琳琅侧耳谛听,只听那簧声荡漾低昂,模糊间有金戈之音,吹簧之人似胸伏雄兵百万,大有丘壑。琳琅不由道:“这定是位统兵兵戈的大将军在吹。”
福全听了,忙带人去了。待他走后,帐中这才炸了锅似的。玉箸先拍拍胸口,吁了口气方道:“真真唬了我一跳,没想到竟是裕王爷。琳琅,幸亏你机警。”琳琅道:“姑姑甚么没经历过,只不过我们在内廷,向来不见内里的人,以是姑姑才一时没想到罢了。”玉箸到帐门畔往外瞧了瞧天气,说:“这就翻开铺盖吧,明儿还要夙起当差呢。”世人承诺着,七手八脚去铺了毡子,清算了睡下。